第二日——三月初五。
应当说,是个不错的天儿。
虽没什么太阳,却不冷不燥,微风习习。
勉强说来,也算适宜出行吧。
萧路看看窗外投进的光亮,将信端端正正放在桌上,转身去里屋更衣洗漱。
门外烧了整整一夜的茶炉子,已被秦淮妥善安置在廊下。
碳火气中,犹带昨夜茶香与枣香。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萧路自房内走出。
一身浅蓝色轻便长衫,肩上搭着个松绿色布包。
腰间一杆竹笛,随步伐微微晃动。
眉眼疏淡,低笑浅浅。
倒真有几分随顺从时、旷达风雅的儒商气度。
仅一个抬眼,便将秦淮眉宇间紧锁的愁绪,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他听见自己,混合着粗重喘息的声响。
像极了年方二八、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痴痴等在外头,受日晒雨淋、寒暑更迭,亦不肯退让半步。
为的只是看心上人一眼。
枝头上渐开的春色,旋即跳上萧路两颊。
白里透红、清中带艳。
将这通身气度,又往人堆儿里推了几分。
愈发显得生趣灵动,烟火气十足。
“出门在外,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叮嘱近在耳畔。
是双唇擦过对方鬓边青丝,以拥抱凝成的临别之言。
萧路则以轻笑回应。
抬手轻拍秦淮后背,答允道:“放心,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爱护自己……”
“记得吗,那块玉佩还在你身上,替我收着,等我回来取……”
“好,我们一言为定!”
秦淮应得有些张扬,像极了跟韩凛在一起时的秦川。
他从背后松开萧路。
把一切不舍与担忧,悉数融汇至拳头上,稳稳伸到对方面前。
“嗯,一言为定!”
因着这一举动,萧路笑弯了眉眼。
碰拳动作不算很有力,却也震得骨节泛起微红。
那是种盖下印、许下诺,便再不可更改的执著……
趁着大清早人静路空,萧路自秦府角门出来,缓步往大道上走去。
耳边不时有鸟雀叽喳之声。
和着忽近忽远的吆喝,直让人不住感叹——
一日之计在于晨!
反正距离约定碰面时间还早,他索性沿着御河,往城中方向逛了起来。
步子迈得四平八稳,脸上端地一派悠闲自得。
就连那长衫,都似柳枝摇曳。
说不出的闲适惬意、自在逍遥。
如此安排,并不是萧路舍不得京中繁华,故意懈怠逗留。
而是其对于自己这身扮相,还不太自信的缘故。
想要在正式上路前,尽可能找找感觉。
毕竟他这假扮的商人,自己信了可没用。
要其他人相信,才算大功告成。
走着走着,时间来到了正午。
即便没阳光作为参照,只闻闻食肆酒坊门前涌出的饭菜香。
便可知如此时辰,是该找地儿用膳歇脚了。
垫着袖口的手,轻擦过几下额头。
萧路抬眼,望了望“杯莫停”斗大的金字招牌。
不慌不忙笑出了声。
“哟,客官几位啊?打尖儿还是住店,小的我伺候您!”
眼尖的小二,脚底下更是麻利。
待萧路一在门前站定,立时迎了上去。
语调热络、口气温和。
微微弯曲的脊背和伸着往里让的手,俱令人无可推辞谢绝。
“哦,劳烦来碗素面吧,再配两个素菜。”
比菜单更清淡的,是萧路的嗓音。
小二有些吃惊。
自问迎来送往这么些年,还没听过如此纯净清透的动静。
可再瞧对方那身做派,以及嘴角噙着笑,分明就是个赶着出城做买卖的生意人。
两下里反差如此巨大。
当真是,奇怪他爹给奇怪开门——奇怪到家了。
然而转念一想。
近几年,来朝廷大力发展商贸与手工业。
以中盛商盟作为周转中心,鼓励人们多出去走走看看。
各项有关政策,还颇为优惠实在。
惹得不少人跃跃欲试,背起行囊走南闯北。
这家公子,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吧?
思及至此,小二看向萧路的眼神不禁有些憧憬。
其实这二年间,他一直在偷偷攒钱。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能走出这城门。
去自己梦寐以求的朔杨和茂豫看看。
“得嘞,客官您里边儿!”
畅想归畅想,手底下活儿可不能忘。
推搡着比先前更加亲切的笑容,小二把萧路让进了杯莫停中。
还特地为其,选了个靠窗远人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