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间还冒着汗,双颊潮红。
胸膛的起伏,虽在努力克制但仍不太自然。
衣裳和发带,皆仓促打理过,却忽略了鬓角旁的碎发。
一个深蓝布包被抓在手里,歪歪斜斜露出里面一点浅淡颜色。
“这么急匆匆过来,是有什么话说吗?”秦淮的嗓音低沉而浑厚。
看向秦川的眼神很深邃,并不带任何情绪。
其实,对于他的到来,别苑中二人早有预料。
现下做出如此寻常的样子,当然是一种考验——
他们要看看,这个上过沙场、历过生死的少年将军,能不能稳住最后一步。
没有辜负两人的期待,秦川真的稳住了!
将手中的包袱放在门边后,他跨进院里,对着秦淮和萧路分别行了一礼。
而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院落中央,并未开口询问,亦无慌乱之态。
秦川在等。
在等着爹爹或师父,先来问自己。
如果这是一场博弈,那么谁先动手就太有讲究了。
因为有些先机,往往就藏在对方出招的空隙里。
一味蛮干冒进,只会忽略掉重要信息。
这是秦川,从战场上学会的关键一课。
没想到,却能在此时帮他稳住心神,使之在成长道路上,更进一步。
交换过眼色后,萧路那清冷中透着关切的语调,从秦川身侧飘过。
“先坐下吧。你父亲正好有事,想找你商量。”
秦川依着礼数落了座,右手始终处于半握不握的状态。
这是他身体里,残存的紧张。
恐怕不到局面落定,是消除不了了。
一阵宽和的长笑,为接下来的谈话做了开场。
这不是秦淮惯有的风格,但用在如今却恰到好处。
只见其一手支着桌沿,一手闲闲搭在腿上,整日人既放松又舒泰。
仿佛下面要讲的事,使自己满心喜悦,也令整个秦家寄予厚望。
“自你得胜归来,进了骠骑将军又封了功军侯。这段时间,有不少朝中同僚都劝我,是时候该替你寻门好亲事,为秦家开枝散叶了。”
随着讲述,秦淮笑得愈发和蔼了。
眼角细纹如一道道快乐的波浪,推搡着音调更加欢畅起来。
“这不可巧,前几日张大人上门来——说是眼下正有一桩好姻缘,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说到此处,秦淮突然停了下来,从萧路手里接过刚沏好的茶。
用这温热馨香,拉开了一段刻意设计好的空白。
若换作当年,秦川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张口拒绝了。
但随着岁月流逝,沉淀下来的可不仅仅是杀伐时的果决。
还有一颗耐得住性子、忍得下急躁的心。
萧路站在他们父子边上,似在看着一场无声棋局。
轻笑落进秦淮眼里,仿佛在说。
“怎么样?这点儿小伎俩,果然难不住我的入室弟子吧?”
秦淮却不动声色,喝过几口茶。
重又开口道:“女方正是廷尉府齐之嘉——齐大人的千金。”
“比你要小上几岁,听闻为人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琴棋书画亦是无一不精。你若有意,我这就快快去回了张大人,两家好定下个日子!”
“还请父亲容禀——”听完秦淮的话后,秦川从石凳上站起来,拱手行过一礼。
方继续道:“孩儿心中并无成家打算,只想一心一意为中州守土开疆!北夷未灭、南夏未平,孩儿自问无以家为!”
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一双眼睛灿若炬火,并无半分隐瞒遮掩。
是的,这就是秦川的心里话!
哪怕没有与韩凛的情义,他仍会如此选择。
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中州,他早就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为将者,任何时候,都不能让私情凌驾在公理之上。
私情意味着私心,而私心就意味着蒙蔽。
一个蒙昧了本心的士兵、一个遮蔽了眼目的将军,是打不了胜仗的。
毫无疑问,秦川挺过了这一关。
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真正阻挡他的脚步——
这个孩子,一定能为中州带来,史无前例的强盛与辉煌!
到那时,自己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秦淮抬起头,将目光落在立着的秦川身上。
眼底酝酿出的欣慰,似一坛掩埋二十多年,今日终得开封的老酒。
“好,作为大将军,你的理由我接受。”
然而,仅仅是一瞬功夫,他就调转了话锋。
“下面的话是爹爹问你,你为何不愿娶妻?若是觉得为难,不答也无妨。”
可就如料想的那样,秦川根本没打算隐瞒。
但瞧他再施一礼,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坚定如初。
“回爹爹,孩儿心中早有一人!只不过碍于身份、世俗,我们始终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我答应过他,更答应过自己——这辈子,哪怕受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都不会放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