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川的豪放牛饮不同。
季鹰摆弄着茶杯盖子,一条腿翘起来搭在另一条腿上。
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那一处残缺其实早就在了,只是当日边患形式严峻,不便派人去修缮——”
说到这里,方缜接过话头。
“现在没问题了,等找人勘察好具体情况,测算出具体工期,就可尽快动工。”
然后,他略微顿了一下。
“至于上书陛下之事,过后再议不迟……”
话题,就此被搁置下来。
秦川却仍有些意见,要发表。
然而,只瞧方缜用手,撑了把旁边的桌子。
站起身走到自己身前,捋着那蓬草似的胡须说:
“眼下这里有个人,倒是想让将军见见……他就等在后堂,秦将军自行前往便是……”
不等方缜把话说完,秦川已起身拱手。刚要推拒作为晚辈又是外人,不该随意在主人家走动。
不料,被方缜摆摆手拦了下来。
“我这儿还要和季统领商议些事情,实在走不开。”
“何况,方府向来没这么多讲究……你先过去,等晚膳备得了,咱们再一起用饭。”
“这……”见方大人把话说得如此圆满,秦川也不好再推。
只得作了个揖说:“那晚辈就打扰了!”
话毕,由管家引着,去往后堂。
随着房门被推开,外头的昏黄光线,照了进来。
这让秦川有些吃惊。
没想到屋里,竟会比外头还暗。
究竟是什么人,等在这里要见自己?
难道,是京城来的人?
季统领所说方大人的要事,就是这个?
是不是……是不是,韩凛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顾不得连日骑马带来的酸痛。
秦川径直奔进,那一团漆黑之中。
这动静,不禁让韩凛想起——
当年除夕之夜,这傻小子也是急三火四地,跑进院子里。
拉着自己的手,第一次直白而坦诚地,宣告了他的感情。
韩凛笑着站起身。
望着那个,飞速奔向自己的高大少年。
面容,酸楚而欢悦。
一眼……仅仅只是一眼……
秦川就认出了,黑暗深处的人影——
那是他自年少起,就护在心底的此生挚爱;
是午夜梦回时,才能放肆怀念的深重思恋;
是生死一线时,最惦记的那张脸;
和一切风波平息后,最想见的那个人……
秦川的步子,慢了下来。
他的心,剧烈而澎湃地跳动着。
牵扯出胸前,一大片崩裂般的疼痛。
现在,他是多感激这痛啊!
如此绵密持续,一下又一下。
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
这一切,并不是在梦里。
接下来,他几乎是跌撞着,走到韩凛身边的。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连呼吸声都刻意压得很低。
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小心翼翼。
直到,秦川看见了眼泪。
晶莹的泪水,不断滑过韩凛面颊。
一滴又一滴,一道又一道。
映的那双眸子,如月色般皎洁。
让秦川想起了,七夕那年的灯火。
接着,他就尝到了自己的眼泪。
带着特有的咸味与苦涩,还夹杂着经年累月的尘土气息。
好像,这泪水从眼睛里掉出来。
瞬间就化成了一把把,开启岁月门扉的钥匙。
每一段过往,都重新苏醒、复活。
叫嚣着,铺张成一场,庞大又沉重的失而复得。
秦川抬起右手。
看着那因兴奋,而抖动不停的指尖。
然后,他把手伸向了,面前之人的脸颊。
擦着那轻柔的肌肤和细碎的发丝,在韩凛身后,酝酿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拥抱。
将人死死搂紧了怀内。
比除夕之夜还要用力,比延寿山上还要霸道。
甚至,比两人分开那晚,更加哀婉缠绵……
凄厉的哭声,顷刻间爆发开来。
直震得秦川耳朵,嗡嗡作响。
以至于到后头,连骨头都一并颤动起来。
他从没听过韩凛这样哭。
记忆里,韩凛的哭,总是压抑又克制。
只有泪水默默滑落。
就好像冬夜里,簌簌飘落的雪花。
冰冷、脆弱,却有着轻巧的姿态。
秦川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让那一声声哭喊,悉数落进耳中,直抵内心深处。
是啊,那里太久没有亮堂过了。
的确该好好涤荡一番,把那些他们亲手埋葬的过去,重新翻腾出来。
拿到阳光底下暴晒,教所有人都看见——
这就是我的今生挚爱,他千里迢迢,只为寻我而来!
“对不起……”
韩凛终于说出了,相见后的第一句话。
可也是零零散散地,掺杂在抽泣与哽咽中。
像极了镜子,被打破后的碎片。
垂下的双手,缓缓抬起。
冰凉的手掌,刚一接触到秦川身后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