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化作长着利爪的恶鬼,坠满了不见一丝光亮的天空。
在幽魂们凄惨哀绝的呻吟声中,韩凛只觉胸口有鲜血沸腾的滋味。
嘴角,缓缓淌下早已被熏黑的血迹。
他的眼泪,如冰凌般挂在脸上。
整个人也似一尊冰雕般,一动不动。
地上的余烬,在阵阵阴风裹挟下。
逐渐盘旋起,螺旋状上升的纹路。
那风越来越大,终究还是将韩凛包裹了进去……
比方才更加深刻的黑暗,到来了。
人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混合马匹的悲鸣,直震得韩凛耳道里流出鲜血。
他闭起眼睛,堵住耳朵,仰着头不顾一切地嚎叫着。
似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呕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风停了。
光线又恢复到和煦与明亮。
暖风中甚至能闻到,雨后青草的芬芳。
试探着睁开,被血液浸透的双眼。
韩凛期待适才种种,不过又是一场恼人的噩梦。
红色蒙住了双眼,让他一时间很难适应看到的景色。
只能凭借经验隐约感觉到,自己是在一棵树下。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还有些小花开在地上,丛丛簇簇但都不是很大。
离自己最近的,是什么?
有些高又有些宽,像是一块石碑。
他不喜欢那石碑的颜色,因为也是灰白的。
等一等!
那上面,好像有字!
有大有小,不算太密,但井然有序……
随着红痕缓慢褪去,韩凛总算看清了石碑上文字——
是秦川!
是秦川的名字!
那是一块墓碑,就建在朔杨城外,断雁岭的山脚下。
依傍着高大的红松,周围开满了那个地区特有的三色堇。
韩凛张了张嘴,他是真的哭不动了。
就连一丝声音,都再难发出。
只是徒劳地捯着气。
眼睁睁,看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角涌出,滴到葱郁的草地上……
“滴答——”
是什么在响呢?
“滴答,滴答——”
是自己流血的声音吗?
“滴答,滴答,滴答——”
不,这不是草原上的声音!
随着一声如濒死之人,逃离死亡魔爪的剧烈喘息,韩凛从床上坐了起来。
更漏声,仍旧在远处无止无休的滴滴答答。
而他,冷汗涔涔半靠着床榻。
双眼有些迷惘地,望着前方黑暗。
天还没亮,或者说仍然是在夜里。
汗水,贴上额头、脸颊、胸前和后背。
那感觉,就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湿滑黏腻又不怀好意。
韩凛就那么双手下垂地坐着,没有唤人也没有自己擦拭。
而是就那样楞楞的,直到晶莹的汗滴慢慢干涸。
连同梦里的少许温存,一并消失不见。
“自他离开后,这是第几天做噩梦了?”
他的眼神,还是有些迷茫。
似乎是要通过黑洞洞的虚无,来寻找出一个切实的答案。
“十五天?二十一天?还是,二十七天……”
内心里,韩凛刻意混乱了秦川的出征时间。
借以逃避,从那晚开始就如附骨之疽般,缠上自己的梦魇。
毫无疑问,韩凛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或者说,厌恶更合适。
他觉得,这样既没出息又很窝囊。
像个日日凭窗远眺的深闺怨偶,一点儿都不洒脱豪迈。
与当年和秦川一起遐想时的场面,可谓是云泥之别。
想象中,自己本该摆下践行酒,为飞骑营送别!
而秦川,则应该穿着新做的战袍,顶天立地站在那儿。
接下那杯酒,单膝跪地领命。
回去的路上,还充斥着笑声……
韩凛僵硬地移动着脖子。
动作,不会比刚开始摆弄皮影戏的小学徒,快到哪里去。
窗外还是黑乎乎一片,可已然能够感受到,其中孕育的光线。
他像是忽然松下来一样,叹了口气。
“还有时间……那就再躺一会儿吧……”
他不敢停止说话,更不敢闭上眼睛。
听着身边无处不在的更漏声,能让韩凛得到些许慰藉。
“你一定不喜欢吧,这样的我……还怎么配做你的知己、你的爱人……”
黑暗中他笑了起来,笑容凄惨而美艳。
对着前方的黑,透出一抹留恋。
是的,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韩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意放纵噩梦侵袭。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幻梦走向终结前,享受片刻相守的欢愉。
这一步,是每场梦里,必不可少的序言。
在那里,时间可以倒流,遗憾还没有铸成。
他们,依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以最炽烈的情感守着彼此,抵御看不见的岁月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