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是那一天的韩凛……
那是正月初三后的一次短暂会面,天气还远没有转暖,呼出的气依然是白的。
他们两人坐在马车里,从演武场往家的方向驶去。
当时,韩凛就靠在自己怀里,自己则用手臂揽过他的肩膀。
他们靠得那么近,显得整个车厢都宽敞了不少。
韩凛用手绕过秦川乌黑的长发,放在胸前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
眼睛微微闭起,头朝向面前之人的方向,十分放松地闭目养神。
而秦川就断断续续地为他讲述,自鹰喙山演习后,飞骑营训练内容的变化。
声音抑扬顿挫,措辞简短清晰,让人听来很是舒服利落。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上心?”
待秦川告一段落后,韩凛勾起一个迷人的笑,眼睛始终未曾睁开。
“你这话说得没良心,我何时对你吩咐下去的事儿马虎了?”
说着还用力捏了捏那只手,以表达自己的抗议。
韩凛感受到那力道,笑得更厉害了,却依旧闭着眼。
“你从小到大不是最崇拜霍去病?总想效法他在战场上随机应变,对前人兵法总是寥寥观之吗?”
“怎么现在倒一板一眼起来,说得头头是道,简直跟老师一个样子。”
轻柔的笑伴着阵风,拂上了韩凛面颊,接着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脆之音。
“呵呵,那些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浑话,我秦川自认没有卫霍那样的才能。”
睁开眼睛的韩凛坐直了身体,他用手反握住秦川。
眸子里的光,牢牢跟着面前的少年。
他知道,秦川有话想说。
“从前,战场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种向往,征战杀伐总充满了梦幻般的英雄气概……那是一出独角戏,我在里面是绝对的主宰,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怎么英明神武,就怎么演……”
秦川看向前方,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剖析自己。
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建立自己对战争的理解——
不来自于父亲,也不依托于史书,而是完完全全内化成个人的思想与意志。
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带着淡淡的羞愧之意。
“一个曾经如此轻狂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有卫霍那样的治军之能呢?我能做的就是一遍遍操练士兵,一次次改进方案,不断去接近胜利的可能。”
“飞骑营里的军人,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有家、有亲人、有盼头!”
“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兴起,就拖着他们去地狱里看风景,一次两次或许能全身而退,可次数多了总有失败的时候……我讨厌失败,那意味着已经出了人命!”
秦川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他在为自己当年的天真而自责。
眼皮垂得很低,像两团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
但韩凛看得出来,有什么正在那片阴影了聚集。
等再抬眼时,恐怕就是金乌,也再难望其项背。
韩凛给足了秦川时间,反正回家的路还有很长,没什么可着急的。
过了大概有多久呢?回忆中的秦川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重新抬起脸对着韩凛笑的时候,对方什么也没问,只是摸了摸自己头顶,来了句。
“我们小川呐,真是长大了……”
“小川”这个称呼,有些时日没听到了。
秦川不喜欢这个,跟随了他多年的称呼。
或许是因为每听一次,他都会想起过去,自己和韩冶天天粘着韩凛的样子。
即使用“年纪尚小”来搪塞,用“孩童心性”来美化,一想起那些画面,秦川还是不禁有些扭捏。
“我才不小呢!”
他的脑袋耸拉下去,嘴里嘟嘟囔囔。
两腮随着气流一鼓鼓的,活像只在浅水洼里,徒劳扑腾的金鱼。
韩凛噗嗤一声乐了,两条胳膊搂过秦川肩膀。
摇晃着道:“好,我们秦将军不小,只是又长大了,行了吧?”
手上的动作和嘴里的话,看上去、听上去皆是好意,但就是处处透着不正经。
尤其是那一声声拖在后面的笑,笑得秦川抓耳挠腮,心下火急火燎。
猛地一下,秦川抓住韩凛手腕,就将其按到了座位上。
车窗外的铃铛,随之猛烈晃动起来。
韩凛被他抵着,胳膊撑开在脸庞两侧,手掌虚握成拳头的样子。
呼吸间,转瞬就蒙了层媚态。
“呵呵呵,秦将军如此恼羞成怒,不会要在此地弑君吧?”
秦川的一只手扯动着韩凛衣领,嘴唇贴上了身下之人的侧脸,一边放肆地游移一边说:
“现在,我不是小川,也不是秦将军,而是你的夫君……记住,你的一切,都该归我掌控,无论生、还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