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场盛会达到高潮的当口,韩凛带着孙著也赶到了。
面对摩肩接踵的人群,年轻帝王倒是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不想却忙坏了身边的孙著。
一会儿怕人挤着陛下,一会儿又担心路人身上的气味熏着天子。
还得看着里出外进的摊位,万一磕着碰着自己可没法儿交代。
是而不消一刻功夫,这位内监总管就忙出一头的汗。
边唉声叹气,边左右护着圣驾。
眼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韩凛只好叫停了孙著的动作。
命其先去那间小院里等着,自己等会儿逛完了自会到那找他,到时再回宫不迟。
可让天子一人在外,孙著哪里肯依,说什么都要陪在身边。
他也是吃准了出门在外,对方不好发作,才如此据理力争,死命相抗。
见劝说不动,韩凛只得交了实底儿,他轻声对孙著说:“这样的日子,如果不是答应了子舟,我是真不想出来。”
“既然出来了,看见了人、看见了灯,我就想一个人逛逛。心里再疼再苦,也总比无处可疼、无处可苦要好多了……”
这番肺腑之言,说得孙著再没了留下的理由。
只是草草拜过,央求其务必注意安全,便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彻底沦为孤身一人的韩凛,现下倒有了种莫名的轻松。
至少,在这个时刻,他和秦川都是寂寞的了……
可以好好地想念彼此、牵挂彼此,再没有什么,能打断他们了。
沿着岸边一路往前走着,韩凛发现今年的摊位,似乎比去岁多了些。
不仅安排得更满更密,花样也更多了。
流连在摊子前的人儿,手里都捧着大大小小的东西,真可谓是乘兴而来、满载而归。
这点小小的差别,让韩凛今夜第一次,真正笑了出来。
毕竟,他和秦川当年选择放弃彼此,不就是想看到如此国泰民安、百姓和乐的场面吗?
“这个小老虎真好看,等到了家咱们就把它摆在床头上!”
一个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感慨。
韩凛恍恍惚惚循声望去。
只见对面走来两个眷属模样的人。
肩碰着肩、头挨着头,亲呢非常、旁若无人。
那个男子随后还以手虚虚环着女孩,宠溺道:
“好,你说摆哪里就摆哪里,都听你的!”
纵容疼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着魔般地,韩凛用眼睛死死盯住他们。
在两人即将拐弯的刹那,他终于看清了——
女孩儿手上拿着的小老虎,跟秦川当年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仿佛是安下了心一般,他收回目光,底下头喃喃道:
“是啊,那个小老虎,真的很好看……”
“哎,笑厌儿啊!又香又甜的笑厌儿啊!”
突然高亢起的吆喝声,又将韩凛的思绪生生扯了回来。
这多少让他感觉有些悲凉。
身在人群中,自己却像一叶浮萍,涟漪往哪里摆,他就往哪里荡。
半点做不得主、由不得人。
不过还好,这一次打断自己的是“笑厌儿”。
他挪着步子走到摊位前,刚要张口询价,却不防被另一对鸳鸯抢了先。
只听那个有些冒失的小伙子,笑着道:“老伯,麻烦来一包!”
音量比前番的吆喝声还大。
“哎,好嘞!”摊位前的老伯,笑嘻嘻地装着笑厌儿。
一会儿看看那两人,一会儿看看手里的纸包。
“哎呀,买这么多干什么?又吃不完!”一旁的女孩儿有些嗔怪。
可也只是弯着眉眼埋怨,丝毫不见怒色。
“出来玩儿一趟就是要开心!既是你想吃,那就多买点儿,又花不了几个钱!”
刚才还声如洪钟的小伙子,此刻倒轻声柔语起来。
体贴温存处,实在判若两人。
“嗯,好甜!”从老人手里接过点心,小伙子就着纸包,先给了身旁的女孩儿一个。
唇齿碰到笑厌儿的瞬间,女孩儿眉眼立时抹上了蜜色。
仿佛一经小伙子的手,这面果便成了珍馐美馔、天宫仙桃。
目送两人离去后,韩凛转过身浅笑道:“老伯,劳驾您也给我拿两包吧……”
当捧着两包沉甸甸的点心,站在人群中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似乎买多了。
可这一碰见就想买,一买就买多的习惯,究竟是像谁呢?
捡了个没什么灯,也没什么人的桥头。
韩凛倚着栏杆,打开一包笑厌儿默默吃了起来。
那甜糯的滋味,此时此刻皆化作甘苦参半的回忆。
他身处街道尽头,看着两岸数不胜数的一对对爱侣。
只觉自己像个抽离尘世的旁观者,有种不得已的超脱。
是啊,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痴男怨女。
或许所谓终成眷属、白头偕老,不过是老天编织出的美丽陷阱。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修成正果。
可千百年来,又有多少人为了这八个字,前赴后继、趋之如骛?
就像一条看不见彼岸的河流,男男女女们涉水而过。
其中有多少半途而废、又有多少力竭而亡?
没有永远泅渡的人,却永远有人在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