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从流言扩散的那天起,陈瑜亭就想到了这些。
只不过,无论他想得再通透清醒,也不愿见女儿,为自己的仕途前程牺牲。
渐渐缓过神的陈瑜亭,看着面前这个坦率的年轻人。
想起对方为自己和子舟做过的一切,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道:“小女就在后堂,烦请陛下移驾。”
当韩凛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跟随指引转入后堂时,正遇上陈子舟回眸的目光。
只一个刹那,她心里就涌起了股,强烈的疼惜与遗憾。
虽然来人,还是记忆里玉树临风、倜傥清雅的模样。
可当年华英山上的韩凛是一朵雪花,晶莹超脱、张狂潇洒,有着难得的侠气与少年气。
而现在,这朵雪花融化了,凝成了一滴泪。
憔悴苍白,还带着深深的疲倦。
身上那股少年侠气,虽依旧倔强地抗争着,但已经敌不过惨烈的现实。
收起这些令人难过的意象,陈子舟转过身,对着韩凛盈盈一拜。
“小女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韩凛一双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自己曾经是救过她,可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话,究竟是再一次的拯救,还是彻底的毁灭呢?
不得不承认,刚刚在陈瑜亭处进退有度、收放得当的韩凛。
在面对陈子舟的时候,慌了……
他实在不忍心,将那些残酷的真相,告诉一个弱女子。
更狠不下心,用隐瞒和欺骗的手段,去威逼利诱。
最终,韩凛的手垂了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叹息悠长沉痛,只得化为一句。
“陈小姐,请平身吧。”
陈子舟起身后,略过了女儿家所有的骄矜,直直问道:
“陛下此来,可是为江山社稷,求娶小女的?”
“是。”
韩凛点头承认,并无半分欺瞒。
“并且,小女非嫁不可,是吗?”
陈子舟又问。
“是。”
韩凛再次点头承认,心下不由感叹,对方竟想得如此透彻。
陈子舟笑了。
那一声声轻柔的起伏,听在韩凛耳里,却是莫名的伤感与惆怅。
“陛下,您若早一年来,哪怕小女知晓您用意,也必会欣然同意、义无反顾。”
陈子舟言语了当,声音温柔,可说出的句子却字字锥心。
“因为早在华英山上第一次见到您,您隔着栅栏对我笑的那一刻起……子舟就对您倾慕已极……”
闻听此言的韩凛,登时僵在当场。
早已想好的种种劝说之语,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作用。
毕竟,在之前的每一次预演中,都不曾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和自己几乎可以说是素昧平生的女子。
竟在心里,偷偷爱了自己这么久。
他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
听见呼吸伴着颤抖的声音。
甚至听见了死去的反抗,正在刨土的声音……
此刻,韩凛心中对自己的厌恶,简直达到了顶峰。
他恨自己!
恨自己,当初选择用辜负一个人的代价,来换取江山稳固。
恨自己,现在又要牺牲另一个人的真心,来守住心里最后的坚持。
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让他快要发狂。
若不是现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失控失当。
韩凛真想摔碎头上的玉冠,再捎带给自己几个巴掌。
愧悔掺杂着内疚,如同一把越烧越旺的业火,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一股浊气涌上来,他甚至尝到了血腥气和焦糊的味道。
房间内,陷入了危险的沉默。
还是陈子舟适时地出声,才拉回了韩凛处在崩溃边缘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