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最近两次见面,韩凛能明显感觉出韩冶有心事。
每回心不在焉的不说,还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幸好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弟弟,时常出格,又时常迷糊的状态。
所以便没有在意,更没有多问,想着过几天这家伙也就恢复了。
直到今早的一封奏折呈送到跟前,韩凛才意识到,韩冶这些天的反常,究竟所谓何来。
那是一封请婚折子,由朝堂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小官所写。
若不是奏折的原因,韩凛可能这辈子,都记不住此人的名字。
毕竟是庸碌小卒,政事上不上心,问起话来也无独到见解。
仅仅是靠着祖上庇荫,才能在朝中为官。
不思进取也就罢了,竟还想着靠阿谀谄媚上位,所以才有了这一张的荒唐言。
奏折中,其先是对陈瑜亭和他推出的新政极尽吹捧。
用词之夸张滑稽,言辞之趋奉殷勤,让韩凛看了不禁冷笑连连。
接着又言及,有这样的父亲做榜样表率,其女必然是花容月貌、满腹经纶。
绝不输当年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
说的,就像亲眼见过一般。
最后终于点题,说自己替君思虑、为国尽忠。
既然陛下看重陈大人一家,又对其女情有独钟,不若立其为后、珠联璧合。
中州必能再登高峰,国祚绵长。
末了,还要画蛇添足地加一笔,说自己所言句句诚心,绝无邀功请赏之意。
韩凛满面寒霜地将折子看完,一字不落。
随后冷哼一声,抄起奏本扔出老远。
“这等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竟还有脸说是为国为君?”
自韩凛登基以来,孙著还从未见他,动过这么大的气。
连忙小跑着去捡地上的奏折,却又不敢重新放回去。
只得拿在手上,躬身对着书案。
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在长久的沉默中,节节攀升。
韩凛猛吸了几口气,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顾不得泛起的头疼,问道:
“孙著,你去给朕查清楚,去岁寻药之事,为何时隔半年,突有流言传出?”
“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流言,能让朝中官员都信以为真,不惜上疏请婚!”
孙著一听连忙跪倒在地,手里捏着的奏折都不住打晃。
只见他神色慌张无措,却未开口说一句话,既没应下差事也没告罪自己的失察。
韩凛看着这副模样,已然明白过来。
他忍着自当阳穴处扩散开的胀痛。
冷冷道:“原来这流言传的你都知道了,本事当真不小啊!”
说完,借着拍桌子的力气一跃而起,惊得砚台中墨汁四溅,连方才的茶杯也碰歪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韩凛这下是动了真火,孙著忙叩头如捣蒜。
不断告罪的话语里,还夹杂着让其保重龙体的关怀。
韩凛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用手指按压着左侧的当阳,缓和下语气说:
“起来吧……你的苦心,朕怎会不知?只是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你还是把知道的,一五一十禀明清楚为好。”
孙著复叩头谢过恩,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用衣袖擦了擦鬓角旁流下的冷汗。
捯了几口气儿,将自己前些日子听说的流言蜚语,逐一汇报给韩凛。
当然 ,他隐去了里面过于香艳的部分,只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如此……”
韩凛听完孙著的禀报 ,眉头锁得更深了。
“这等流言的最可怕处就在于,它把一部分事实混杂在其中,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
“可你一旦信了那部分事实,就不得不对其余捏造的谎言,照单全收。”
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头向后微微仰着。
一抹自嘲自怨的笑,凄楚地绽放开来,声音是那么遥远而空茫。
“当日情况危机,没顾上借穆王之名行事,是我的疏忽……只是,白白连累了陈小姐……事关女儿家名节,这过错就太大了……”
孙著实在不忍看韩凛如此,真情流露下,说了几句越轨的安慰之语,也算是诚心实意。
当他那把苍老又尖细的声音传来时,韩凛的确感受到了些许宽慰。
“陛下,您救人心切,并无半分过错!若连行好事都要遮遮掩掩,怕被人诟病议论,那这世间当真是没有天理了!”
勉强扯出的笑意,算是韩凛对孙著的回应。
他以手支头,看着眼前明亮的烛火,不知是在跟孙著说话,还是在自我开解。
“向来流言止于智者……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没些艳闻轶事,流传于民间……”
“等过了这阵子风,朕一定想个妥善的法子,好好补偿陈家父女,把欠他们的都还上……”
在说完这句的瞬间,韩凛突然想起了秦川!
是啊,既然这重重宫墙内,都能收到请婚折子,那将军府里必定早已传遍了。
他会不会为自己担心、忧虑?
会不会着急的吃不好、睡不下?
韩凛变了脸色,忙唤孙著道:
“传旨下去,命前将军秦川即刻入宫!”
看着陛下凝重的神色,孙著慌忙领命往外走。
可还没踏出两步,却被一声干脆的“等一等”,拦住了去路。
身后响起的,是韩凛独自念叨的声音。
“飞骑营开始马上训练还没多久,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何苦为这些事情去烦他?”
“那傻小子平时就大大咧咧的,指不定还真没留意这些。此刻,我若让人漏夜召他前来,只怕便是不多心,也要不安了!”
犹豫再三后,韩凛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抬起头对孙著说:“罢了吧,不必传旨了!”
但显然孙著仍是放心不下,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太清楚韩凛的性子,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只能把话生生咽了回去,服侍着其洗漱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