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这些天里,秦川都起得很早,可唯独正月初三这天,他起得格外早。
或者说“起得早”并不准确,而应该是几乎一夜未眠。
他总觉得自己等这一天,似乎已经等了有千百年这么长。
自然不想错过,接下来的每时每刻。
更何况,在半梦半醒间,那首《问刘十九》一直悬挂于秦川的幻象里。
一会儿倒映在酒杯中,泛着琥珀般的色泽;
一会儿烙印在灰白的碳火上,被火焰烫得红红的;
一会儿又出现在天上,用雪花连成的笔锋随朔风飘摇着。
直卷成一段段连绵回绕、放纵不羁的狂草……
现下,他正反复吟诵着这几句,和一个平日里跟自己最亲近的小厮。
七手八脚地往角门外搬着,从厨下要来的东西。
两人摸着黑忙活,直到额头上冒起汗珠,天边依稀有光时,才算完工。
那叫山云的小厮,看向墙下一溜儿排开的各色物件,足足有□□尺长。
就这还不算有些东西,叠在一起的高度。
莫说少爷要简单出门一趟,就是在外面过个十天半月,也是富富有余了。
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挠着头,对秦川道:
“少爷,您这可得找辆车呐!要是光靠咱俩,再多出八只手也不够用啊!”
秦川看着一地零碎,亦是犯了难。
想减去一些吧?
可查来查去都是必需品,不是韩凛素日爱的,就是自己想要的。
眼见着这条俭省之路行不通,他一把揽过山云脖子,两人蹲在门边谋划起来。
“你去弄辆车来!手脚轻点儿,避开礼叔和廉叔,还有爱早起溜达的胡大爷,听见了吗?”
“没问题,少爷您就请好儿吧!只不过,这从府里私自拿车的事儿,可是挺危险的,您……嘿嘿……”
“放心,这一份儿的钱我另给!可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啊,跟谁都不能说!”
“嘿,我山云的嘴您还不清楚?您以前做下的事迹,有多少老爷都不知道,全在我这儿存着呐!我这人向来口风紧,一使了银子就更紧,管保烂在肚里,也不往外吐一个字。”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我在这儿守着!要是被发现,不光赏钱拿不到,我还要把你的月银全扣完!”
山云一听这话,瞬间站起身,活动着有些发麻的双腿,紧了紧裤腰和小帽。
笑道:“您就在这儿等着,把银子也准备好啊!”
说完就猫着腰进了门,捋着墙根儿往远处去了。
秦川倚着墙来回张望,心里自然也是紧张。
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毕竟那是自己和韩凛两个人的家,理应只属于他们。
幸好,山云办事儿不仅稳妥,速度还快。
才不到一刻钟,就赶来了辆骡子车,为不惊动人连车盖上的装饰都拆了。
“行了,咱往上运吧。我怕马车太大太显眼,就挑了辆小的。”
待车子停稳后,山云和秦川又忙活着往里装东西。
远处不时传来的犬吠声,吓得做贼心虚的两人心里直突突。
等终于把地上搬空了,小小的骡子车里也塞得满满当当。
山云牵着缰绳问:“少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
“这你不用问,只管跟着我走就行。”
秦川几步跨到了车前,脚底下简直如生了风一般快。
连骡子都要哼哧哼哧地紧赶慢赶,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山云一路赶着车,心里的好奇可以说是与时俱增。
但看少爷的认真劲儿,自己也不敢多问。
这一人一车、一前一后走出不算短的一段距离后。
他看见秦川在前面的小胡同处拐了弯,想来目的地就要到了。
秦川挨个门走过去,停在一户比较靠里的人家前。
山云打量着,发现那是套不算大的小院儿,门上没有贴春联或福字。
无论墙面还是屋檐,都崭新如初。
一看就是屋主买下这里后,重新粉刷整修过的。
他从车辕上跳下来,拍打着手走上前去。
感慨道:“少爷,您都还没成亲,就先养下外宅啦?”
一记凌厉的眼刀,伴着后脖颈被牢牢提住的感觉。
让山云赶紧住了嘴,一面赔笑一面求饶。
秦川只道:“瞎说什么?年纪不大,倒学了不少浑话,小心让你有来无回!”
山云几乎可以算是,跟秦川自小一起长大,知他并未动真气。
只是嫌自己说话不中听,便笑着岔开话题。
“不是说好了,用银子封口吗?怎么变成杀人灭口了?”
边说还边做出受惊的样子。
秦川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衣袖中掏出两块银锭子,搁在山云手上。
“这些,足够让你保密和跑腿了吧?”
接着,又给了块碎银子,道:“这是让你冒险偷车的钱!”
山云欢天喜地地掂了掂分量,立马揣到怀里,还宝贝地拍了几下。
点头如捣蒜般说:
“够了!够了!少爷放心,一出胡同,我立马把来过这里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秦川笑着白了他一眼,找出钥匙打开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