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著沉稳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
“诸位请听第二问——古有一国,西临富庶之邦,东靠凶悍之族,此外亦有广阔天地。是以,该国当如何自处,方能繁荣富强。”
“这一问,简直是以古喻今,要是只在史书里找答案,不免就会落了窠臼,无法展示真正之学。”
徐铭石将手中的册子,翻到写着陆司理的那页,很是期待他的见解。
大殿上陷入了沉默,这一问果然不再像第一题那样,能够快速整理起思路。
在这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清的氛围里。
秦川却觉得自己耳畔,总有类似桑蚕啃食神仙叶的声音。
那样小、那样密,又那样躁动和急切。
这应该就是学子们当下的心境,苦思冥想地挖掘着自己的所知所能。
犹如一只只期待破茧而出的蛹。
终于,有一个学子,率先打破了这份静谧。
他躬身施了一礼道:
“古人有云,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想来可参考一二。”
“然,问中之国所临之邦皆富庶强悍,不若先以休养生息为主要政策,与东族修订契约,避免大肆来犯,与西邦增进贸易赚取钱财。”
“待国力强盛后,再向周围其他小国寻求盟友之道。”
一段慷慨陈词之后,齐王眨了眨眼暗道:
“条分缕析倒十分明白,可惜没有太新鲜的观点,但看得出为人心思缜密,只是不敢用奇用巧。”
“不过,这等人正是朝廷最不可缺的。具卓诡不伦之能的大才毕竟凤毛麟角,再好再妙的点子,也要有能胜任和推行之人。”
萧路心中所想,竟鬼使神差地接上了齐王的暗思。
此时,又有一个学子,执手行礼道:
“一般来说,国家内部统一的优先级,要高于对外军事征服。”
“该国若要在此三方对峙的局面中,保证不被吞并,甚至最后胜出,就要先倾举国之力,维系好内里的和平。从民生经济上下功夫,方能争得一席之地。”
“然其富不如西、强不如东,只提振百姓生计一策,就需经年积累,军事发展必然受阻,切不可操之过急。”
徐铭石正好在这名学子对侧,看着他神采飞扬、旁征博引。
心下不由得想起,那些年轻的岁月。
当初,自己正是怀着一腔热忱,投身于中州庙堂之中。
但这庙堂虽大,看似能容百川,却也极恶极险,一步行差踏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哎,希望他们这一代,都能想得明白吧……别像自己,走过大半辈子才清醒过来……”
“世间万般皆可强求,唯有麒麟之才无从勉强。眼前这孩子,如果能一心为公,正直如方缜、黄磬,倒也是个好苗子。”
就在此感慨良多之际,陆司理那恭敬有礼、温文尔雅的声音传了过来。
“以学生愚见,该国在初期休养生息、安抚国外内环境时,就该着手筹谋统一之法。”
“一味忍让、交好并不可取,长久下来反而沦为,东西两方的钱袋子和肥羊。”
“很有可能不等自己强盛,就一步步被他国榨干抹净,再无重新超越的机会。”
“这个陆司理,果然不一般!”
萧路那如止水般平静的心湖,竟不禁为这几句话,泛起微微波澜。
可显然,陆司理带给众人的惊喜,还远远不止这些。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其实对峙的三方中,东边部族并不是中间国的最大障碍。”
“一般来说,彪悍之族的世居之地往往偏远,又缺少作物、水源,即便全打下来,一时也难以完成治理。”
“但西临之邦不同,既然其富庶繁荣,那一定是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位置,粮食丰收、水运发达,还远离东族迫害,可谓得天独厚。”
“不拿下这块地方,中间国就无法真正崛起!”
“是以,攘外安内为第一步,只有国内完成实际上的统一,才具备完整力量去对抗外敌,不至祸起萧墙、同室操戈。”
“第二步稳定东边部族,安抚其他中立之国,为西进扫平最后障碍。同时,在思想上做好长期的战斗准备,粮食、人口、兵马、粮草都要储备充足,不开无把握之战。”
“而最后一步,则是打赢后的治理问题。各地百姓在不同地区生活多年,已经养成了十分成熟又迥异的习惯风俗,对此除了加强人口融合外,朝廷方面还要有相关举措,尊重这些差异,谋求共同利益。”
“需允许存在一定范围内的不同,为全面臣服打下良好的民意。此三步做完,中间国才能真正强盛不衰。”
这一次,陆司理的发言,可谓是惊艳四座。
众人都一改方才的按捺,不住地点头称叹,欣慰和赞赏的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陈瑜亭默默道:
“这哪里是在剖析问中之国,摆明就是在说中州了!”
“没想到,父母来自南北、家中经商多年,还有各地游历所带给他的阅历和体验,都让这个年轻人,形成了如此成熟的大局观。看来下一次出使南夏,可一定要带上他了。”
秦淮则是在赞美的间隙中,找出空来瞥了萧路一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映在自己眼中,竟带着些惊喜退却后的热情。
这对他来说,可是难得一见。
“呵呵,这个陆司理,厉害啊!”
秦淮又看了看手里的册子,重重点了几下头。
随后,便是另一段陆续的发言。
这次过后,韩凛仍并未说什么,只用眼色示意孙著,可以开始下一问了。
他不想让自己破坏当前的节奏,更不想压制这热烈的气氛。
反正底下坐的,各个都是有慧眼的人。
恐怕,早给学子们想好了发展方向,根本用不着自己多嘴。
“诸位请听第三问——有国之君堂上问曰,书中有云,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寡人当如何保住这天,护得百姓物阜民康。”
秦川听完心下一动。
“这一问对养尊处优、家境优渥的学子来说,恐怕不好办。还要看那些真正在民间生活过的人,他们的想法会更落地、更具体,绝对能给韩凛带来新的启发。”
更加长久的沉默出现了,而那如蚕食般的声音,却没有出现。
秦川感觉,有些更沉更重的东西压了上来。
堵在学子们心头,好似有千斤之力。
“应该是那句,以民为天所带来的冲击力。”萧路抬眼往殿上看去。
少年帝王的脸庞,迎着照进大殿的日光,如端坐莲台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