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中州要在这场大争里活下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韩凛目光冷冷地瞥向桌角那封,只写了一个开头的信件。
心下无所谓厌恶或得意,只是空荡荡的,却似有着千斤重量。
那是给南夏皇帝的第二封信,或者说是第二道催命符。
在起笔的第一行,他就落下了“弟,凛顿首”的字样。
简直谦卑恭顺到了极点。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中州帝王,胆小窝囊。
而韩凛犹嫌不足!
他深知吴煜不是个昏君,不会上这种灌迷魂汤的当。
很有可能,这样的书信落到手里就给拦下了,根本没有让底下人知晓的机会。
所以,今后每一次的书信传递,都会伴着厚礼,敲锣打鼓地送进南夏皇宫。
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效力。
不过这一次,就不必了。
兄长与嫂子新婚燕尔,他这个做弟弟的,不能不有所表示。
陈大人带走的是官方贺礼,过得是明路,自然要贵重奢华些。
但第二批礼物,则是自己的一番心意,不求名贵却要用心。
最好是能投新嫂所好,方能事半功倍。
韩凛笑了,那半张没被阳光照到的脸,有些阴恻。
他笑自己,即便贵为帝王,也要用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说什么官场权谋,其实和外面讨价还价、争屋夺地差不了多少。
不同的只是所用筹码的高低。
底下人输了,可以攒攒钱再来一遭。
自己这个位置上输了,可真就要万劫不复了。
说句实话,这种豪赌的痛快与算计的谨慎,让韩凛上瘾。
他是个天生的政治动物。
或许没有母亲的枉死,他早晚,仍会走到帝王的宝座上来。
只是如今这一路的得失,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否则,他都不敢去想,自己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韩凛从书案一侧拿出叠图样,上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茉莉图案。
有的在枝丫上含苞待放,有的花期饱满盛光如雪。
有的丛丛点点依偎在一起,也有的随风飘落煞是惊艳。
这些全都是司制坊呈上的,用以给南夏新后,做画具器皿的图样。
他一早听闻,那新后乃是巫马太师的亲侄女,南夏帝吴煜的少时良伴。
说起来,他们的关系,跟自己和秦川颇有些相像。
只不过,一个是青梅作伴,一个是竹马相守。
而且,据说新后最钟爱茉莉,南夏帝便满天下,为其搜集茉莉品种。
在其曾经居住的巫马府和如今的后宫,皆有一片花圃,起风时香飘数里,落英胜雪。
新后又喜丹青作画,所绘也多是茉莉。
所以,专门打造一套茉莉图案的画具器皿,做拉进关系的关键礼物。
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到时候,哪怕吴煜再厌恶,为着他的娇妻,也不得不乐呵着收下。
此时,另一边的南夏宫中。
名副其实的新后巫马澄,正在给那株自云溪而来的绛珠茉莉浇着水。
手边还放着精致的小铲和小耙子,想是一会儿要用来培土的。
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平和。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映着朱红色的花瓣,愈发是动人的美。
只见巫马澄浇好了水,用小耙在周围,稍稍松动了一下土壤。
便坐下来轻轻地抚摸起,每一朵花瓣。
她的眼神温柔而慈爱,就好像,在看着新诞生的婴儿。
其实,这株茉莉远没有那么娇弱,枝叶旁逸斜出,长得很疯。
有的叶子甚至盖住了花朵,一味地往外探头张望。
若到了旁人手里,非要花上好一顿功夫,来修剪整顿不可,但巫马澄不喜欢那样。
只要不是对花朵本身有害,她就绝不插手它们的生长。
绝不因一己好恶,贸然掐断努力的生命。
说是天性豁达也罢,说是珍爱草木也罢。
总之巫马澄在这方面,的确与大多数人不一样。
若要她自己说来,她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一株肆意生长的茉莉。
在叔父的呵护、吴煜的宠爱下,无拘无束地长大。
直到披上嫁衣、洞房花烛、做了妻子跟皇后。
都还被心爱之人护在手里,一如在府里,做女儿时的样子。
这种幸福,让巫马澄感激又感动,却时时伴随着忐忑——
吴煜他,待自己太好,好到让自己内疚。
她是多么想回报同样的爱给吴煜,为他操持后宫、疏解疲惫。
在他困顿的时候鼓励他,在他艰难的时候陪伴他。
当然,也在他高兴的时候,分享他的快乐……
巫马澄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吴煜会将这些隐瞒下来。
恰恰相反,他什么事情都会告诉自己的妻子。
可越是这样,巫马澄越觉得她这个妻子不够称职,做得不够好。
总被夫君呵护着,无法主动站出来,为他做点儿什么。
女孩悠长如轻烟的叹息,飘飘荡荡。
恍若绕梁三日的余音,直绕着朱红色的茉莉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