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完断臂后,贺年深吸口气,朝村子里走去。
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就在前几天,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倒塌的房梁、破碎的水缸、灼烧的地面,断壁残垣,满目狼藉。
以及数不清的尸体。
越往村子里走,尸体就越多。完整的、不完整的、面目全非的、只剩残肢的,无数的尸体铺满了村子的小道,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风车村的山贼尸体和这里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贺年停下脚步。
尸体密度太大了,再往前走下去,就得踩踏或者踢开尸体了。
小心退到路边,贺年在一处断墙上坐了下来。她望了望前方看不到头的尸体,收回目光,和脚边的一具海兵尸体对上了视线。
漆黑的眼瞳里还留着愤怒和不甘,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他的枪,腹部插着一把大砍刀。
血已经干涸了,变成黑褐色的固体凝结在刀面上。
闭了闭眼,贺年抬头朝天看去。她大致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
应该是海贼入侵村子,海军发现后派人救援,而后这只救援小队全军覆没。按照现在的惨烈结局看,那只海兵小队当时是没有后援的。
贺年皱起眉。
很奇怪啊,为什么没有援军,明明G2支部就在附近,明明萨卡斯基就驻扎在那里。
而且,战斗结束好多天了吧?为什么没有人清理战场?他们不应该带回战友的尸体然后统一安葬吗?
他们没有发现这里出大事了吗?!
“凶手,你还回来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喝,一个石子向贺年砸了过来。
外挂控制着脖子一歪,躲过了石块,贺年看向来人。
衣衫破烂的少年正指着她破口大骂,满手满脸都是干涸后的血迹。
“都是你!都是你引来的海军!如果不是你……”他继续朝她扔着石块。
贺年面无表情地闪避开所有攻击。
骂骂咧咧的少年突然停下扔石子的动作,嘿嘿笑出声:“海军好啊,自从有海军驻扎在村子里,就再也没有海贼敢来了,再也没有海贼欺负苏珊了!”
他开始撒欢般地在尸体上蹦跳,随后噗通一声跌倒。他用满是血污的双手捧起泥土,对着空气开心地笑:“苏珊,你看这是什么?这是海兵给我的白面哦,今天晚上有白面吃了!”
是阿度,不过看样子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攒了攒手指,贺年默默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阿度。
他忽地又扬了泥土,指着贺年满目狰狞:“都是你!如果你没有引来海军,海贼就不会怀恨在心,所有人都不会死!”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仰天尖叫,凄厉的嚎叫声回荡在透亮的青空下,一圈又一圈。
贺年痛苦地堵住耳朵。她咬紧牙关,绷住眉眼,试图不让充满绝望的惨叫声进入脑袋。
脑子里莫名漩起一股尖锐的疼痛,并且顺着经脉迅速下行直捣心脏。
痛!
好痛!
好痛啊!
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贺年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抓着胸口的衣襟。
然而露出耳朵的瞬间,更多的尖叫声更清晰地涌入耳朵里。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苏珊才会死!那么多海兵才会死!”
“因为你——”
“因为你才会死——”
“死——”
阿度的声音不断在四周回响,在贺年脑子里回响。
“噗呲——”
喉咙一甜,她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都是……因为她么?
如果她没有自作主张地去射军旗,海军就不会来,海贼便只会经常来搜刮这个村子,而不是赶尽杀绝。
是这样的吗?原来是这样吗?自己竟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用手背揩去唇角的血迹,贺年惨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嘶哑,越笑越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捶着断墙放声大笑,直至拳头上混满了血液和碎渣。
“咦,你是谁?我没怎么没见过你?”阿度踩着尸体走过来。
“我是谁?我是乔米.贺年。不,我不是乔米.贺年,我只是贺年,我叫贺年。”
“呐,跟我来玩游戏吧,贺年!”阿度伸出手。
贺年怔怔看着那只枯瘦如柴又沾满血迹的手掌,犹豫地抬起自己的手。
“哈,我抓住你了!我们去海边吧,那边可以抓到鱼!”阿度握紧了空气,然后转身蹦跳着离开。
他不断在尸体上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倔强地往海边去。
他踏入海水里。
天色晴朗,正直太阳当空,阿度的背影却渐渐模糊了。贺年看不清阿度的背影了,她看不清了。
努力眨眨眼,让视野恢复清明,贺年继续去找阿度身影。
可是什么也没有了,海岸边空空如也,唯有泛紫的海水翻出一朵朵白色浪花。
阿度不见了。
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尘土里,贺年伸手抹了把脸,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手上的碎石擦得脸颊生疼,可她还是不断地擦,不断地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擦眼泪,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贺年在断墙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正午的日头落了下去,落到天边处,血红的夕阳撒满整座村子。
眼泪早已干了,贺年站起来,她沉默地凝视着满地的尸体。
她得做点什么,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最后为这个村子、为守卫村子的海兵做点什么。
她动了,她一具一具地把尸体从黄泥路上搬到林间的空地去,依次摆放整齐,然后又找来铁锹,在另一块空地上开始挖坑。
入土为安,人死如归,纵使这个世界大海才是主宰,人的灵魂也应该在厚重的泥土里安眠。
大海太自由了,不适合灵魂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