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创世教廷的现任教皇文森特·格雷·西斯廷,以身体原因为由宣布卸任。
新一任的教皇由教廷的首席祭司出任。
文森特长时间高强度工作,说身体吃不消,大家都很相信,还劝他去医院做全面检查,以后好好休息。但作为文森特弟子的尤依,也跟着退出创世教廷,还行踪成谜,这点就让大家不是很理解了。
难道,尤依是打算回帝国,专心当她的伯爵大人,准备以后都享清福?
这是大家认为最可能的理由。
有爵位就是好。
彼岸之城。
金发紫瞳的女神阿特露彼丝,正跪坐在轮回流前,诵念祷告。
轮回流下方,冰蓝色的圣水池中,灵魂之水缓缓流动。浅淡的灵魂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安详认真,像神庙里引人遐想的塑像。
她在为法尔奈丝和塔罗聚魂。
她们的灵魂不通过轮回流流转,所以,阿特露彼丝呼唤引导她们散落在世间的每一点点灵魂碎片,聚集在圣水池中。从一开始空空如也,到现在池子里已经有少量的灵魂在游动,她也能够感知到法尔奈丝和塔罗的气息。
事态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帕维雅领着一众天使,巡回过整个彼岸之城,看到阿特露彼丝跪坐在那里,周身镀着一层金色的幻光,美丽的面容散发慈悲的神光,不禁看痴了几秒钟。
帕维雅唯恐打搅到阿特露彼丝,就没同她说话,而是带着天使绕路。有天使低声说:“阿特露彼丝大人每天都这样,已经很久了,真的很辛苦。”
帕维雅笑着回答:“只要觉得值得,就是好的啊。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彼岸之城终于回到四千年以前的样子了,很让人期待呢。”
忽然,阿特露彼丝睁开眼睛,眸底流露出惊恐。
她仓促地伸手入水,查看流动的灵魂。
就在刚才,她突然感知不到塔罗的灵魂了。塔罗呢?
不断掬水。不在了!塔罗的灵魂离开了圣水池。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阿特露彼丝急忙向外跑去。
她心里太急,生怕是哪里出纰漏,一想到塔罗的灵魂丢失,就会心如刀绞。跑得快,没注意什么,就这么撞进一个人怀里。
这人稳稳地扶住阿特露彼丝,她抬眼,愣了一下。
夏炎。
前段时间他一直还是文森特的样子,但此刻,却是他自己的模样。与文森特相似的一张脸,却是阴郁厚重的气场。他摘下了银丝边眼镜,在昏暗的城堡里,一双红色的眼睛如血月,太过灼热的打量在她身上。水波纹似的黑色长发披在身后,他穿一身黑袍,手指上倒还戴着那枚黄铜色的戒指。
阿特露彼丝喃喃:“夏炎……”
她想问他,你怎么突然来这里。
还想和他说,塔罗的灵魂气息不见了,她要去找。
一下子不知道该先说哪个。
“冒冒失失,是失去了对塔罗的感知?”
听到夏炎的问话,阿特露彼丝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手问:“你知道塔罗去哪儿了?”
“我来,就是请你去千窟之地。塔罗回来了,卡尔西雷斯和莉莉丝在帮她塑造新的躯壳。”
惊喜的神色渐渐爬上面容,阿特露彼丝有种虚幻的感觉,又明白夏炎不会拿这种事情骗她,一时间喜悦像是喷薄的泉水涌出来,流淌出碧草如茵,在心田开出一朵朵小花。
成功了,她成功了。
塔罗的灵魂是去了千窟之地,重生了。
阿特露彼丝急忙道:“我们快去。”
夏炎低头看了看两人相拽的手,目光略怪异。
阿特露彼丝把手收回去,掠过夏炎往外走。夏炎跟上她。过了会儿,她问夏炎:“塔罗都还好吗?”
“意识都在。”夏炎搓了搓指腹,想到什么,缓缓道,“从前她总是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灵魂不是自己的,躯壳也不是自己的。这次重生,她还在愧疚弄没了茵菲妮的躯壳……”
夏炎笑了笑:“卡尔西雷斯同她说,都过去了,无所谓的。塔罗也只是塔罗,不是爱蒂尔,不是茵菲妮。”
阿特露彼丝也欣慰地笑了:“是啊,她就是她自己,是对你们来说家人一样的存在。”
“呵,总归是有点孩子气吧。”
阿特露彼丝觉得好笑,在夏炎眼里,塔罗还真像是他自己孩子似的。不过,这样很好啊,千窟之地接纳塔罗,把她当作家人乃至孩子,阿特露彼丝对这样的塔罗感到高兴。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冷不丁听到夏炎低低的问话,语焉不详的口吻,蒙着一层阴霾似的。阿特露彼丝想了想,过往的种种旧账便像是苍山雷电一样滚过心头,厚重,重叠着回旋,无法不在意。
光与暗的世仇,敌对过,交手过,那时都是奔着将对方杀灭去的,各自站在神与魔的立场,只有无止尽的对抗。
之后她转变了观念,想要促和。大打出手的情况停止了,彼此却还是对立的,每每都在好好说话和剑拔弩张之间维持走钢丝般的平衡。
再后来好多了,她总是去千窟之地看塔罗,她和夏炎总算能心平气和地相处,还能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打发时间。
他送给她「勿忘我」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是不是窥到了他内心里某个不得了的想法。她却没有戳破,他也没有再提,好似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她的努力最终没能奏效,光与暗之间的累世仇怨,还是积累到临界点,爆发了神魔之战。
在那场昏天暗地的大战中,莉莉丝死了,卡尔西雷斯和欧泽尔重伤。爱蒂尔大人要杀塔罗,她为塔罗挡下一击,也因此重伤。夏炎,她看到他攻击法尔奈丝,她怎么能允许他伤害自己唯一的妹妹?
拉弓,引箭,她至今也不能忘记,他控诉她用他送的箭指向他时,脸上绝望而疯狂的表情。
那一箭耗尽了她所剩的生命力,在箭射进他心脏时,她也闭上眼睛,只记得流过面颊的泪水冰冷极了。
再后来,就是尤依·沙蓝戴尔的故事……
没有破绽的文森特,什么都由着她,她叛逆也好,怎样都好,他都给她兜着。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她曾觉得他没有自己的人格,只是宁可伤害自己也要护着别人的教皇冕下。可他为她带来的光芒、温暖、希望,都是真的,一点一滴渗透进她伤痕累累的血肉心灵。她心甘情愿想要站在老师的身边,一同为创世教廷献身。
尽管如今她知道,这都是夏炎的恶趣味,想要看她跟法尔奈丝姐妹相残的戏码。他记仇,他就是死于这对姐妹的感情。
可是,演的也好,真心实意的也好,文森特是改变了尤依人生的人,他带给她的,又怎么能抹得掉呢?
“我确实,有想说的……”
阿特露彼丝喃喃:“夏炎也好,文森特也好,抛却我们曾经的对立,抛却对文森特的孺慕之情和亲情,你说,还剩下些什么呢?”
夏炎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阿特露彼丝总觉得,他似乎肌肉紧绷到极致。
他缓缓地说:“还剩下些什么……你是不知道答案?”
阿特露彼丝心里忽然生出个有趣的想法,她笑了笑,故意说:“不知道,你替我说答案。”
夏炎连面部都绷紧起来,血红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是定下某种决心,他望着即将走出的彼岸之城的大门,“塔罗这次复生,千窟之地的臣民都聚集过去了,你一会儿抵达,也会成为所有臣民的焦点。”
“嗯,所以呢?”
男人向她伸出手来,手心向上,有些艰涩但确定地说:“这是我的答案。你的,又是怎样?”
阿特露彼丝看着他的手,停下脚步,一动不动,他也跟着停下脚步。画面就这样静止着,直到夏炎快僵持不住了,眼角浮起阴鸷:“你……”
阿特露彼丝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上。
他愣了一下。
“我也是这个答案,”她微笑着说,“走吧,就这样成为千窟之地的焦点,也挺有意思的。”
“呵。”轻飘飘的一丝笑,很不屑的样子,但听在阿特露彼丝的耳朵里,真就是强装不屑,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如释重负多喜悦吧。
他手上一点点用力,握紧她的手。
“在我这里,没有反悔的余地。”
“嗯,不反悔。行了,快去看塔罗吧,塔罗和法尔奈丝才是对我最重要的。你少说废话。”
“你……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