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心中了然,笑着拍了拍他健壮黝黑的手臂:“比起上一回见面,你们可黑了不止一点。刚才要不是他主动招呼,差点不敢相认——你们的辛苦,我自然是知道的。”
闻言,男人露出了质朴的笑容,似乎被夸得颇为不好意思。
借着递东西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地朝侧后方撇去,看到同伴给自己比了个一的手势。
明白。
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正当男人打算开口要价,面前的大客户忽然话锋一转:“但它的品质如今还不能确认,这笔费用究竟要给多少,实在是有些难办……大哥觉得呢?”
“这、”突然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萧怀瑾差点咬到舌头,好在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立刻与江黎打起配合。
“弟弟,你忘记父亲平日里是怎么教导的了么?”青年板起面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别人付出什么,我们便要以同等的诚意回报——虽然这批东西因运输的疏漏有了不少磕碰,但舟车劳顿的费用怎么能少?”
“可是……”面前的小孩怯生生地回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没有带多余的银票了。”
瞄到她给自己比了个五的手势,萧怀瑾故作豪爽地掏出银票,一锤定音:“辛苦你们了。除了之前谈好的价格,再加五百两,够意思了吧?”
男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毕竟如今到手的数目被强行砍半,他也不清楚自家老大的心思,只是捻着指尖,呵呵的笑着。
“怎么?不满意。”青年眼中的锋芒一闪而过,上位者的气势因心情不佳而流露出来。
“满意满意!公子别误会。”卷毛男人一向很会来事,他走上前,攀住手下的肩膀往后拽,“这大个头向来傻,刚刚呐就是被您的出手阔绰惊讶到了,可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呐,还请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
“哦。”他没什么情绪地回应了一声,眼神淡淡。
见对方兴致不高,恐怕是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卷毛男人也不再推销自己,只是陪着笑,吩咐人把东西送过去。
*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一切都氤氲在白茫茫的水汽里,草色遥看近却无。
遥遥地,就能听到京郊那片农田上传来的哞哞声——比起晴天来略微低沉了些,混杂着潮湿的气息,同悠扬的竹笛声一道在雨中消散。
萧怀瑾收回远眺的目光,若有所思:“等过几日天晴,就能播种了么……它们叫什么?总是记不住名字。”
“马铃薯。”江黎弯了弯眼角,“若是实在感到拗口,也能叫它土豆。”
“唔,记住了。”他停顿片刻,垂眸望向堪堪到自己肩头的小不点,“当日把我拉过去,是早就料到他们会狮子大开口么?”
“是啊。毕竟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故意把自己捯饬成了为新鲜事物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好不容易碰上一单顶一年的客人,看起来也是极好骗的模样,想要在交货那天想要敲诈一笔,到也不奇怪。”
“可真有你的。”青年的嗓音里带着笑,一副戏谑的模样,“五百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打算什么时候还?”
见她变了脸色,逗够了人的萧怀瑾才摆摆手,“开玩笑的。”
江黎扭过头去,不肯理他。
“怎么,真生气了?”
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女孩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当然不会生气,只是拿不准这步棋走得是否正确——
没有人可以保证,在寻得了这等高产的粮食后,她的哥哥会不会因此对自己产生猜忌……但若是在一开始就让他以金钱交易的方式变相参与进来,会不会更好一些?
不知何时,风变大了。细密的雨斜斜地落过来,拍打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
萧怀瑾微微叹息,把赌气的妹妹向后拉了一步的距离:“过来些,别染了风寒。”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纡尊降贵地动了动嘴皮子:“没有。”
“什么?”
“我没生气。”
青年松了口气,随后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细雨霏霏,不再言语。
“哥哥。”
良久,他听见面前人唤他,“若是妤儿说,你能通过它们,解决汴周百姓的温饱、协助父皇开创太平盛世……你相信吗?”
“嗯,我信。”青年揉了揉江黎的脑袋,带笑的眼里有光在闪烁,“这也许是今年的春天里,收到的最好的祝福了吧。”
*
开垦,播种,收获。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汴元举国上下就见证了一个奇迹:那些不起眼的椭圆形作物,亩产竟然高达五百斤,更何况这只是第一次种植,远渡重洋运来的块茎还未进行过任何的筛选改良。
一时间,民间纷纷称颂成德帝之英明神武,同时也对主持种植的太子和公主感恩、戴德。如此一来,萧怀瑾的储君之位更加不可撼动。
江黎微微一笑:宫内大清洗,皇室倍受拥戴。这份大礼,不知……那收礼人是否满意?
已是七月,闷雷在京郊天空炸开,黑云泼墨,热风撕扯——
她知道,风雨就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