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抬起手臂,展开洁白的帕子,锋利的刀片静卧其上,“我想,你应该认识。”
“我……”
“‘他’住着隔间,做着不起眼的工作。这样的人,就算被顶替了,又有谁会察觉?”
江黎讥讽一笑,“所以,你让‘他’杀了‘他’。”
“别开玩笑了,妤儿。世上没有人会有一模一样的面孔。”
“多亏他出现,本宫才知道易容术的存在——可惜技艺并不精湛,只是被推搡、审问了几个时辰,伪装便脱落了。”
江黎瞥了他一眼,那是种高高在上看穿所有的淡漠。就像猫咪戏弄爪下的老鼠,打心底里知道他无路可退,“看看这张斑驳的脸吧,还需要狡辩么?”
打好的腹稿到底是没用上,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为了一声叹息。就像被如血残阳照耀着的萧索草原上刮过的秋风,目睹着植被日渐枯萎,清楚地明白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呼……”
年轻人笔挺的脊梁似乎在一瞬间弯折下去,他薄凉的唇瓣微微颤抖着,“我没什么好说的。”
当认下自己“共犯”的身份,一切尘埃落定。但奇怪的是,在把这件埋藏心底的事情说出口后,萧焕游竟感到久违的轻松:
妹妹说的没错。
很早之前,在目睹父皇对大哥的夸奖、在母妃日日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后——虽然他也明白,她只是想凭借子嗣与皇后争权;但他还是逐渐恨上了那位幼年时陪伴左右的宫人,甚至一度产生除之为快的想法。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殷红的血液染红宫内的枯井,宣告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终结,他手脚冰冷,没有收获想象中的那般快感。茫然地伫立许久,直到擅长暗杀的刽子手用沙哑的声音开始催促,他才踉踉跄跄转身离去。
……
后来,为了让杀手顺利接手新身份,他不止一次趁着夜色与他碰面;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始真正了解死于非命的宫人在御膳房的工作。
「新身份真不好用,谁遇到了事儿,都要来问我。啧,我就是个假冒的,怎么可能知道?」
「该死,这家伙怎么额外揽了活,害得我天天最后一个回来。真是个喜欢自我感动的蠢货,难怪……」
——难怪,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他知道杀手要说什么。
每听完一次抱怨,他总是附和着冷嘲热讽,把那单纯的人格狠狠踩到最肮脏的土地里;但也只有自己知道,他看到了自己光鲜外表下的丑陋灵魂,他的内心逐渐开始空洞、惶恐……
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当然不是。
他听见内心有一个声音如是回答——
如果时光倒流回那日的深夜,上天再度赐予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作为利己主义者,你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难堪地别过头,他轻声辩驳:我不会。
真虚伪。
那个声音嘲讽。
*
“杀你的人,是我雇的;在药膳汤里下毒,也是我的主意。”事情既然已经败露,萧焕游似乎打算破罐子破摔,索性承认了所有的罪行,“‘他’么,不过是拿钱办事。”
“本宫不蠢。”她语气笃定,“派人杀我的,不是你。”
注视着藏拙许久的少女,他笑了笑,“是吗?但我有作案动机——如果你成了alpha,会阻挡我登上那个位置。”
“可笑。你若是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如今只会摆出受害者的姿态,把一切源头归咎于‘他’的逼迫。”
听她突然提到自己,杀手抬眸,没什么情绪地轻嗤一声。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似乎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
江黎慢条斯理地陈述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乎已经看透了所有,“如果你没有急着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本宫也许会信你……方才提醒过的,你太急了,把这个‘下人’看得太重要了。”
“他们做出了什么许诺?才能让你心甘情愿揽下一切罪责,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萧焕游心头一跳,他注意到了,对方用的是“他们”,而不是“他”……
江黎并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下毒的事,不难看出其中有国师的影子。本宫的人,毋庸置疑能对他造成威胁,若因此丧命,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但傅坤前阵子才被父皇敲打过,本宫并不认为他是个愿意铤而走险的人。
“至于一年前本宫遇刺,恐怕更是与国师没有利害相关……”
“当你把这两件事的责任主动包揽,就已经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