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落落的感觉漫上心头,紧接着,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难怪每次轮回后,关于山间的记忆都很模糊,只知道生命会在那里终结——
看来,那里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倘若公主没有用粗暴的方式让自己回过神,恐怕即便跳出了循环,也会丧命于此。
“世界,有自己运行的法则。当然,你也可以把它称作‘天机’。”
江黎慢吞吞地转身,把茶盏放回原位,“肆意窥探天机,必然会遭到反噬。轻则记忆受损,重则身亡……比这种情况更为严重的,则是沾染了超脱于世界以外的‘禁忌知识’。”
茶盏落下,发出极其细微的轻响。
“一旦接触,即刻死亡。”
“在下受教。”温珝态度恭敬地道了谢,“没想到公主竟如此博学多识,实在佩服。”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江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声音也戛然而止。
但几人的目光过于强烈,她不得不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这些不过是昨日翻阅古籍时看到的。温公子方才的状况与书中描述的大同小异,本宫怕他着了道,这才话多了些。”
“妤儿,你当真是与先前不同了。”成德帝语气平淡,教人看不清他的态度。
绣袍下的手紧了紧,片刻后,江黎抬首,故意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生命只有一次,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儿臣不过是不愿意再目睹死亡。”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前几日萧妤倒在血泊中的情景,他们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气氛骤然冷下来,江黎暗道了声抱歉:
尽管这种行为过于卑劣,但她不得不利用感情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此时的萧妤还是太过弱小了,若不用些特殊手段,任务恐怕难以完成。
温珝并不清楚气氛变化的缘由,他绞着手指,迷茫地看向江黎。
她站在自己面前,并不言语——也许是在放空自己,亦或者是在思考。虽然身形单薄,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让人无法忽视。
淡金色的阳光似乎也偏爱她,透过窗格照到少女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那是平静的、甚至有些圣洁的光,足以让大部分人仰视她、迷恋她,但绝不会心生亵渎。
温珝垂眸,摊开手掌,看着阳光一点一点描摹自己掌心的纹路。也许是与她沐浴着同一束光的缘故,他的内心竟奇迹般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既然已经偏离了既定的命运,山间的往事也不敢再回忆……
能不能,试着相信她?
“这是公主救臣的第二次了。”也许是许久没有说话,再度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生涩。
仿佛一颗小石子落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凝固的氛围再度流动起来,各怀心思的三人终于走出回忆,把目光投向温珝。
“虽有些逾矩,但还请公主解惑——既然傅坤仍为国师,又为什么需要臣掌握术数?可否把目的,告知在下。”
听出他话语里的戒备,江黎似是笑了一声,眼中带了些欣赏:
“敌暗我明,而国师是我方唯一清楚的、明面上的棋子。与其革其位,让新人顶上,日日夜夜担心他是否会被收买;不如暂且稳住傅坤,等他背后的那位放弃他,但还没来得及培养出新人之时,让你趁机顶替他的位置。”
“的确如此。”
成德帝也看出了温珝的担忧,出言安抚,“傅坤自知老国师生前与朕交情不浅,认出你后,定然不会放过他……只是现在形势不明,还得委屈你暂且使用化名。”
贵妃与成德帝交换了眼神,都看出对方眼底的暗流涌动:宫里不太平,被人安插的眼线定然不在少数。温珝身份特殊,日后行事还得多加谨慎。
“父皇,让温珝留在毓秀宫罢。”江黎似乎看穿了两人的心思,平静地开口,“儿臣先前行事确实有些跋扈,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件事根本不足为奇——若是传出风言风语,反倒替儿臣打了掩护。”
“妤儿,名声是一方面;况且你之前不是说过,温公子就要分化。若是成了……”
萧妤和一般人不同,对信息素的感知格外敏锐,这点,成德帝心里也清楚。思及此,他不禁叹了口气,“这样未免不太方便,还是另做打算为好。”
“父皇,那不过是儿臣搪塞国师的借口。”没想到自己胡扯的一句话,竟被对方记到了现在,江黎的语气中带了些揶揄,“温公子看起来便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分化距今遥遥无期呢……没必要担忧。”
“既然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做吧。”
瞥了眼温珝纤薄的身形,江黎若有若无地挑了下眉: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瘦弱、苍白,若是在α星系,未来大概率是个omega。
不过话说回来,这宫里仅有的三位omega,便是贵妃、德妃和自己。
自己从出生时便养尊处优,分化时又被砍了一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弱的存在。
但如今不同。温珝的出现极有可能取代自己“最弱”的地位,毕竟分化前的自己相较他而言,已经称得上强壮,甚至被人一度怀疑会变成alpha……
“妤儿,你笑什么?”
“哈?”江黎回神,“母妃一定是看错了。”
“……”
*
“混账!”名贵的砚台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主位上的男人震怒,“看看你做的好事!”
“大人息怒。”傅坤战战兢兢地把头垂的更低,拼命为自己开脱,“但是陛下没有认出他,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在下也在离开前试探过,发现他的确失去了记忆……”
“够了!”道人怒目圆睁,“你不必再找借口,日后给我在京城夹着尾巴!务必不能再招皇室怀疑。”
“在下还要做些什么?如今再往宫里安插人手也不迟。”
“你是在指点我?”
男人的语调高高扬起,话里话外透露出鄙夷。傅坤听出他的厌恶,颤颤巍巍伏在地上,不敢再开口。
“义父。”
少年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傅坤浑身一僵:上次也是这种情景,他不由分说地推门进来——这家伙和自己有仇吗?
似乎根本没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少年经过他,毫不停留:“衍儿已经按您的吩咐联系了宫中内应,待到时机成熟,他便会开始行动。”
“衍儿,你做得好啊。”主座上的男人笑着拍了拍他,与对待傅坤的态度判若两人,“得义子如此,贫道亦何求?快去休息吧,今日你辛苦了。”
“是。”
他作揖,转身向后走。
在途经傅坤身边时,少年忽然顿住了脚步:“傅大人,勇于知错认错自然是好事——但若是次次都需要劳烦义父亲力亲为……”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敌意,“未免太过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