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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大人可真是会给贫道添麻烦,连身边的小东西都训不好。”主位上的男人不怒自威。他懒懒地掀开眼皮,神情寡淡。
“大人息怒。”见他责问,傅坤立刻跪到冰冷的地面上,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威风,“在下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地面虽冷,傅坤的眼神更冷。
他的十指死死扣着地面,面目狰狞:
明明三番五次交代过,可温珝非要作对,这回偏偏拿了幅赝品……若不是那公主蠢笨,主动替二殿下遮掩,这头的事,恐怕会让皇室查到。
一切都是温珝的错——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跪在这里,苦苦谢罪?
“呵呵呵,再怎么说也是多年的老友。”似乎没有看到傅坤愤怒的神情,道人依旧是一副慈悲的模样,“给你一天的时间准备——明日,贫道就要在这里,看到那位犯错之人。”
“大人是想亲自审问么?他不过一届贱民,未免也……”
“傅坤。”道人失去了耐心,直呼其名,明显动了怒,“你一再拖延着把他送过来,难道是存了其他的心思?”
“万万不敢啊大人!在下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都是大人的功劳!”接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傅坤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角,“只是温珝对在下太重要了,若是没了他,今后的占卜……”
“是么?”他极其轻微地一挑眉,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平淡,似乎是同意了,“你先起来吧。”
还没得等傅坤站稳,身后的木门便发出一声轻响——
身着白衣的少年长身玉立,捧着刚劈好的竹片,推门而入:“您要的东西……啊,傅大人也在。”
似是被他衣冠不整的模样吓到,少年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察觉出自己的失礼后,他才面带愧色地对傅坤赔了罪。
“刀钝了?好几片看起来都不大能用。”道人并不在意少年的礼数不周,旁若无人地挑选着符合要求的成品,“衍儿去忙自己的事吧。”
“是,义父。”少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微微顿了顿,随后转身离开。
道人的眉间的冷意转瞬即逝,他把次品摆在傅坤面前,意有所指地感慨:“傅大人有认识的刀匠么?是时候换把趁手的了。”
傅坤表情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没必要拿这种眼神看我,方才只不过是在试探你。”道人抿了口茶水,似笑非笑,“忘了同你说,窥探天机的人极易受到反噬——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府中那人记忆已然受损,恐怕早就不知占卜为何物。至于拿错了画卷么,不过是件小事……”
他顿了顿,试图让声音平静下来——但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主人的兴奋,“他活着,对贫道来说,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大人……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呵呵呵,”他把茶盏搁置到桌上,清透的茶水轻轻地在杯中摇,把他诡异的笑容晃得支离破碎,“你可知,当初京城那几位有名的术士,为何最后都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不过,你府中的小家伙似乎没有性命之忧,倒是与那几人不同了。”
傅坤呼吸一滞,遍体生寒。
“明日,在下就把他送过来。”他听见自己仿佛被操控了一般,发出的生涩声音,“虽然不知道大人在谋划什么大事,但若能帮到您,在下万分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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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好了?国师也许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是个手眼通天的棘手对象。”
贵妃漂亮的眉头紧锁,神情中满是不赞同,“虽然贵为公主,也不能保证你能全身而退。若能远离这浑水,独善其身,自然是最好的。”
“若是儿臣执意要去做呢?”
女子轻叹,风华绝代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疲态:“妤儿,你是母妃的血脉,是我朝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本宫自然会竭尽全力保住你。只是,母妃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母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江黎反握住对方的手,似是安抚般轻轻捏了捏,“您的苦心,儿臣明白。”
贵妃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是透过江黎看到了另一个人。
半晌,她回过神来,轻启朱唇:“罢了,终究拦不住你……时候不早,本宫也该回去了。”
“母妃保重身体。”
走出殿外,看到身旁的婢女,贵妃忽而莞尔一笑:“文竹,你瞧,都说女大十八变,妤儿也与幼时大有不同。”
“是呐,”文竹轻轻为她披上大氅,“不过公主的眼睛,倒是同娘娘极像,几乎从未变过。”
“是吗?”似乎想起了什么,女子轻叹一声,“文竹可曾记得本宫进宫前的模样?十多年过去,终究是不同了……”
记得,她当然记得——
那时的贵妃尚未入宫,有的只是久经沙场的骠骑大将军和同他一道守边的妻子儿女。
十余年前,胡人进犯汴周边境,将军奉命迎敌,击退胡人,敌方迁地七百余里。
巾帼不让须眉。
将军的女儿,也在那次战役中立下大功:她带领几个身手矫健的少年、少女,趁着夜色潜入敌人后方,把胡人的粮草烧了大半。
前线战况本就不利,后方又遭到敌袭,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场战役已经没有再进行的必要了。
从此,胡人退居漠北,不敢再犯。
而战功赫赫的少女,也是在那时分化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成了omega。
让她继续留在军中并不是明智的选择,omega每月一次的潮期就是极大的隐患。毕竟,直到今日,汴元仍然没有针对这类现象的药品;至于风靡汴元的“阻隔锦囊”,也是五年前才出现的。
因此,一旦分化成omega,大部分人都会在五年内找到适合自己的alpha或是beta;对他们来说,未分化的人并不是合适的对象,随着年龄渐长,潮期便会愈发难捱。
不得已,少女入了宫,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贵妃娘娘。
容貌、家世和战功,终究成了她的枷锁,把她牢牢地和皇家锁在一起;也许这就是这个时代,身为omega的悲哀。
十多年前,女孩是那边塞的雁,自由、不服输;如今,她终究成了笼中鸟,精致、却寡欢。
“娘娘,公主她……”
贵妃浅笑,语气轻柔而坚定:“无妨,妤儿还年轻,便随她去吧。无论如何,本宫会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