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门紧紧闭合,屋中安静地可怕,宋言亦只觉自己的心脏同背部一般剧痛不已,却又无可舒解。
他辗转反侧,被绝望与不甘折磨地心神颓靡,久久不能入眠。直至在一片漆黑中,瞧见了桑灵离去时未带走的食盒。
忍着利刃入髓般的痛楚,他小心翼翼凑近,取出一块糕点含入口中。
果然…香甜无比。
其实,他瞧见的第一刻便想尝尝了。
“灵儿…”
痛苦绝望的昏暗厢房内,因疼痛瑟缩在一角的宋言亦,无助地一遍遍唤着桑灵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应答。
心中的苦涩唯有清甜的糕点可以疏解,于是他控制不住又偷偷尝了一块。
“灵儿做得糕点真甜。”
“灵儿,我疼。”
“灵儿,我想你陪着我。”
黑暗中,因疼痛不住颤抖的宋言亦自说自话,嗓音凄楚又可怜。
“灵儿…”
他唤着唤着,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只不过梦中皆是父王被凌迟处死的哀痛欲绝,以及阿母受尽欺辱自缢而亡的无可奈何。
噩梦真实又绝望,缠绕了宋言亦整整一夜,再度睁眼,他的里衣完全浸湿,眸中布满血腥疯狂的杀意。
这一夜,桑灵同样睡得不安稳,未及辰时已梳洗妥当,背着行囊等候在宋言亦厢房外。
不多时,面容苍白之人推门而出,她方走近,他便立马后退,目光冷漠又疏离。
“宋言亦,你到底怎么了?”
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宋言亦并未应答,低垂着头沉默地立于门后。她尝试着靠近,他再次后退。
妆容精致的宋芙商在此时缓缓踏出厢房,整个人神清气爽,明显好生歇息了一整夜。
“阿亦,走吧。”
只是轻柔地唤了一句,宋言亦便乖巧地跟在身后,同她一起离开了客栈。
从客栈行至阳溪谷需三日脚程,一路上宋言亦都与桑灵相距甚远,刻意保持着距离。见他眉间虚弱,她好心上前关切,他却冷漠地远离,与她隔开更远。
宋芙商将一切看在眼里,唇角不由勾起嘲弄的笑意,
“桑姑娘,阿亦表现得很明显了,他并不想与你过多往来,你莫要再不知羞耻凑近。”
是她不知羞耻了吗…
瞧着在溪边打水之人挺拔修长的背影,桑灵心中酸涩,仰头许久才抑制住泪意。待她垂眸,盛满清水的水壶已递至自己手侧。
顺着布满青色血脉的修长大手,她瞧见了宋言亦漠然的双眸。
不愿意给便不给,臭着张脸作何,谁稀罕他打得水。
桑灵不愿接过,那只手便执拗地一直举着。
“宋姑娘,管好自己的阿弟,别不知羞耻地给其他女子打水,我才不稀罕。”
说完,桑灵瞧都未瞧身侧二人,背上行囊头也未回地离开。
宋言亦望着越行越远的身影,又垂眸瞧瞧自己手中的水壶,心中委屈酸涩到了极点。
“阿姊,灵儿不要我打得水。”
“宋言亦!”
宋芙商气得七窍冒烟,唇角不住抽搐,却又无可奈何。
翻过一座草木枯黄的大山,三人终于行至阳溪谷地界。瞧着漫天黄沙,无一丝一毫青葱之色的平壤,桑灵不由惊愣在地。
阳溪谷,阳溪谷。
应是赤乌普照,灵溪川流的绿荫之地,怎会是眼前这般荒芜死寂…
三人怀着满腔疑惑,跌跌撞撞行走在黄沙之中。
沙土极其松软,双腿一深一浅每走一步都困难重重。桑灵被枯枝绊住差点跌倒,宋言亦连忙来扶,却被不留情面地无视。
他收回手,又被宋芙商恶狠狠瞪了一眼。
宋言亦:“……。”
穿过年久失修的榆木牌坊,三人瞧见了一幢幢空无一人的土屋,再往前走是埋入黄沙之中的告示牌,其上张贴的告示已被吹落,只余“招兵”二字。
绕过告示牌,桑灵惊讶地唤出了声,“是…是白骨!”
是森森白骨,随意散落在曾经热闹繁华的市集。
“此地应经受过战乱,只不过痕迹被黄沙掩盖。此具白骨胸腔有兵器贯入迹象,极有可能因不愿参军被杀害。”
宋芙商面色冷静,从容不迫地观察着散落在地的骸骨。桑灵听闻此言,眸中闪过光亮,不由对眼前人刮目相看。
本以只是通晓诗书的王府贵女,即使家败人亡仍傲然不屈,未曾想还聪慧机敏,有胆有识。
“是苍执竟。”桑灵轻叹一声,继续向前行。
一路上尸骸成堆。
既有被官兵杀害之人,又有饥寒交迫者惨死于绝望的黄沙之中。
多年前,阳溪谷独成一国,物阜民丰,而后不知为何纳入华京。而今被苍执竟兵马践踏,饿殍遍野。
“快跑!快跑啊!起沙了,要下妖雪了!”
三人艰难地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残破的院落瞧见一活人。不曾想,此人满目恐惧,疯魔般乱喊乱叫,
“快跑啊,要下妖雪了!”
“妖雪?”
桑灵上前欲问个清楚,蓬头垢面的妇人却惊慌失措迅速逃离。
不多时,粗粝的沙土吹拂在面上,硌得面颊火辣辣的疼。
“真的起沙了。”
方张口,桑灵便满嘴沙土。她不敢再言语,以袖遮面观测起橙黄一片的漫天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