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絮回道:“有吃的吗?趁现在阵痛不密集,给她吃点东西。”
陪了慕容整晚,在产妇将指甲狠狠掐进她皮肉的诸多瞬间,栖真精神高度紧张,生怕慕容像她当年那样大出血。
她被救回来,完全得益于现代医疗技术的先进,而此刻他们什么都没有。
当婴儿啼哭终于在半夜响彻山头,栖真行尸走肉般走出帐篷,跌坐下靠着山石昏睡过去。
醒时天还蒙蒙亮,她醒一会儿盹,才发觉自己根本没睡多久。
被冻醒的。
篝火旁,英迈抱着襁褓低声哄,柳絮回和其他人靠着山石睡着,帐篷里也无动静。
董未撕着药草往锅里扔,慢慢搅,冒出一股怪味,冷冷瞥她一眼。
此外,山头没有多余的声音。
栖真很饿,昨天在永嘉道吃过两口颜心带的糕饼,至今滴水未进。
她起身伸展,洛尘靠着休息的大石往她这边微微偏头,那就是醒着。栖真走过去,到他面前蹲下。
他握着长棍的手往身前一缩,是个紧紧自卫的姿势,指上沾着干涸的土,指节僵到泛白。
栖真轻咳,示意自己的存在,借着火光细看面前人。
完全没有过去丰神如玉的样子了!
他暮气沉沉,精神萎靡,发丝散乱,落拓的褂衫上好几个补丁,尤其垂下的眼并不聚焦,完全不像视力健全的样子。
栖真心下唏嘘,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挥了挥,被一棍抽中,手背上现出一条红杠。
“别打!”她缩手轻呼:“是我。”
栖真立刻意识到,是我,可“我”又是谁呢?于是补充道:“我昨日在戈壁遇见你们,一起逃上山的。我还帮你们接生来着。”
两人对峙片刻,洛尘不开口,只有吞咽的喉结让人知道他听见了。
他这样,柳絮回也这样,这群人都这样,防人如惊弓之鸟。栖真只好尽量放缓声音,让自己显得无害:“有吃的没?好饿。”
没回答。
栖真看向睡在他旁边的老人。脸朝内,一头乌糟糟的白发,薄薄的棉衣贴着瘦骨,洗的辨不出色了,好在没补丁。老人腿部轮廓萎靡,看起来也不正常。
栖真轻声道:“我没恶意,只是想问问你们为何在戈壁?怎会被狼群追?听说大荒流一般人不会来的。”
夜寒透过破损的夹袍,像要浸入洛尘的皮囊,可他只是依凭一根单薄的盲杖,顽石般直挺地坐着,显得僵硬又破碎,仿佛什么东西都能无情地袭向他,寒气或厄运,而他只能被动忍受。
她知道洛尘不会答她了。
心里陡然大恸,真想大声告诉他她是谁,想叫他别害怕,说句话,好告诉她这几年他们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但这个念头立刻被按熄在萌芽里。
道明自己,然后呢?
让他砍了她,为他父皇报仇吗?
大概是在接生一事上帮了忙,白日里众人对她态度稍微缓和,敌意不再明显,但仅止于此。
她找絮回、山遥、英迈,可无论怎么聊,得到的都是满满防备,竟无人肯多说两句。而阑珊、成校、张典多半看絮回,对她也爱答不理。
还有董未和一个栖真不认识的叫阿陶的男人,眼睛会往她身上瞟,可当她真地看过去,得到的又是他们的后脑勺。
栾乐、栾音和一个叫钟情的女孩大概得了叮嘱,会在她周身绕,但只要她一开口,就立刻跑开去。
此地明明有十六个人,对她最热情的,倒是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山遥下山探过,狼没走。得知这个消息,柳絮回只是点下头。即便没有狼灾,有人刚生产完,一时半会儿他们也走不了。
没足够的食物是大问题,他们身边带的干粮本就不多,看起来都不够十六号人吃,况且还偕老带幼。
栖真觉得自己像个硬赖在人家家里不知趣的无赖,没人理她,更没人给她吃的。这种不被欢迎的感觉让人不怎么舒服,她只好跟柳絮回打声招呼,独自上山探路。
走在山道上,栖真捋了捋两日发生的事,觉得很不真实。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只想探求一点——这些经历和救风宿恒到底有什么关系?
别看这座大山坐落戈壁,白日里瞧着到不干枯,至少和严苛气候下呈现的戈壁截然不同。
山上有植被、湖泊和溪水。山坡上能找到果树,栖真爬上去摘,再涩都逼自己吃下去。
山挺高,山顶极其平坦开阔,是一片连绵的高山草甸。在草甸上走,她抬目四望,发现距离此峰不远处,有一座遥相呼应的等高山峰,有吊桥连接两端。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人类的痕迹。
吊桥瞧上去很有些年头,由六根带锈的铁索拉着,陈旧的木板铺地,悠悠长长。
桥的另端通向蓝雾,她能看到雾后庞大绰约的山峰,那片雾就像门神,模糊了通往山峰的道路。
出于安全考虑,栖真知道自己不该独自跨过吊桥。可当她的视线往雾里探去,心头响起鼓雷,仿佛那头有人声,正窃窃私语地勾着她。
等回神,她已踏上木板,一步步过桥去。
越往对面走,山瀑声越明显。蓝雾像有灵性,随她走到吊桥的后半段,慢慢散开,逐渐现出后面的景象。
那是一座和高山草甸全然不同的山体,像张家界的山,独立的直上直下,下粗上圆,乍看犹如收窄的坟头。栖真猜测这圆拱形的山顶一定有湖,因为对着吊桥的这一边,一左一右,是两道水势极大的飞瀑。
而吊桥尽头,通往一处硕大的洞口!
从洞口往内张望,阳光所及,能瞧见里面是个天然的拱形石洞,高和宽与永嘉道差不多。
以一个自然洞穴而言不算小了。洞壁无杂草,地面也平整,不像有危险。但当视线投向洞穴深处黑漆漆的所在,栖真就开始犹豫。
理智规劝她不要进去,立刻回头,现在,马上!但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声音,诱她一步一步往里去。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理智!
她最大的理智是救人,管它什么龙潭虎穴,她都要闯一闯。
于是栖真抬步。
随着入洞,光线黯淡下来,她在阳光尽头闭了闭眼,等适应黑暗才重新睁眼。
她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洞里确实有一种自然散发的微弱荧光,来自于本该漆黑一片的洞壁,这里的石头似乎蕴含一种可以发光的晶体。
好神奇!
而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往里走,前面霍然开朗,是一处极其广阔的所在。
这里应该是山洞正中的腔体,一个宛如佛罗伦萨大教堂般的巨大空间!
栖真进入时,借着漫天微光目测,空间是半圆形的,地面不比一个足球场小多少,而那圆形顶的最高处,至少有二十层楼高。
这么规整的半圆,如此宏大的空间,无论是谁走到中心,都会感觉自己的渺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让人惊叹又窒息!
可这里真地出自上帝之手吗?栖真想起那些有台阶的上山道和铁索吊桥。
正当她忙着臆测和神游时,洞里徒然起了变化!
微弱的蓝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亮,洞壁上出现一条条蓝色和白色的短促光带,横的,竖的,交相连接,像电子元件启动时的画面。
来不及反应,山洞全数照亮,眼睛像直视灯芯般瞬间致盲,栖真连忙用手遮眼。
等终于适应乍亮的环境,她眯缝着眼,见到了对面石座上坐着的人……
一眼把她吓到灵魂出窍!
妈呀……
洞里居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