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了!
彻底完了!
彻彻底底完了!
她想问问他,你别喜欢别人,喜欢我行不行?你对我那么好,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那跟我在一起,可不可以?
爱和恨是同块硬币的两面,若他们之前不是有过刻骨铭心的共同经历,冰释前嫌后,回到的应该是客气和疏离。
但没有!硬币翻转,终于让她直面。
泪水流得更凶了。
风宿恒安慰般拍着栖真背,像拍小孩儿,轻声细语地哄:“那么好吃吗?叫什么鲢子鱼啊,以后改叫美人哭,好吃到美人一吃就想哭。”
栖真笑,再勉强她都得笑,得顺着他给的梯子下:“……卡鱼刺了……有点疼。”
“我看看?”风宿恒抬她下巴。
对视中,她眸中泪光潋滟,凌波湖水泛出的天光都似收拢来,让他挪不开眼!
可栖真只是看他一眼,像被烫到,骤然别过头,自他怀里挣出,双颊漫上红潮,或羞或窘。终是羞更多些。
“不用,刚一哭,下去了。坐,你继续说,我继续吃,我们继续,继续…….”
这理由未免拙劣,就算说她被他对小包子的拳拳付出感动到哭,都比这个理由好。但她刚刚明了心意,整个人还在兵荒马乱,又在下一刻被迫认清现实,天崩地裂的感觉太糟糕。
风宿恒如果没有心上人,她立马表白,怎么样都要把他追到手。
如果他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心上人,那她也不放弃,争取一下,说不定也能如愿。
可风宿恒有的是一个从出生起就心心念念,为她不惜抗命拒婚,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攻城略地,宁愿担了放出蛊毒为害苍生的骂名都要维护,马上就要迎娶的心上人,这让她怎么争取呢?
这种情况下捅破窗户纸,不叫争取,而是给他添麻烦。
风宿恒以前对沈兰珍有多冷,多克己守礼,她不是不知。
他就是那种只要心上有人,就坚如磐石,怎样都不会被诱惑、怎样都不可能动摇的男人。
一门心思唯有一人!
所以她真表白,事情就搞砸了,到时候只怕要躲她的是他。到时候,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就是现实!
刚恋上就失恋,栖真心中难过至极,被这一认知冲击地几近崩溃。
但成年人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她不能在他面前又哭又抱,来这么一出,给个任谁都不信的理由,放他去深究背后。
于是栖真落座,提筷吃了一片鱼肉,缓缓道:“我只是刚才吃着,忽然想起以前和朋友出去,也是泛舟湖上,也是吃了一个大鱼头锅。一时…一时有些思乡,宿恒见笑了。”
风宿恒看着她,目光确有探究,顿了顿问:“这朋友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否则怎让你如此触景伤情?”
栖真垂首,泫然欲泣:“是啊,很重要。”
风宿恒也夹片鱼肉,细嚼慢咽,见她没下文。可到底怎样重要的朋友能让她哭到不能自己?他很想知道!于是循循善诱:“你若想她,没关系,尽管跟我说说。”
栖真吸吸鼻子,从善如流:“那时我天宫脚本写了一半,经人介绍认识的他。他在另一个组织里身居高位,擅长管人。我就想挖他过来当我的大总管。我把脚本发给他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约我泛舟,一面吃一面说。他很喜欢我的脚本,觉得游戏做出来必定大卖,但有些地方觉得不妥,建议我修改。我不听,我俩就在船上争起来。上岸前我说,管人,听你的;脚本,只能听我的。你要接受就来,不接受,就算了。”
“我以为经过不太愉快的开头,他肯定不来了。没想到三天后他联系我,说他愿意来。”
“我很感激他,有他管着,组织才没出过大问题,才能让我一门心思钻在脚本创作里。后来脚本写完,到实际开发,经常有底下人跟我说,这个不行,做不出来,那个不合理,要改。每次我不同意,都是他出面帮我摆平。他跟下面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要相信栖真,这世上没有人比她对这个游戏更上心。”
“如今我在那边多半是死了,但有他在,我相信天宫一定可以上线。虽然我看不到了,但他不会辜负我,一定会把天宫做出来。”
风宿恒静静听完,问:“听起来是个能人,多大岁数?”
栖真:“跟着我的时候,二十八吧。现在应该三十三了。”
“叫什么名字?”
“他姓易,单名一个郄字。”栖真沾水在桌上写道:“这是个生僻字。第一次见面我还开他玩笑,这个字到底读‘客’,还是‘切’,还是‘祁’。他说你是江苏东海人,就读‘客’;要是山东青州人,就读‘祁’;要是古人,就读‘切’。其实他的名字就念易‘切’。没想到,我到真变古人了。”
风宿恒看着那字:“易郄,像男名。”
栖真点头:“是男的。”
风宿恒嗯一声,不多说了。
女人天生演技精湛,擅长用事实欲盖弥彰。栖真觉得说到这里差不多可以收尾:“刚才是我失态,对不起。”
这次风宿恒没再说不用道歉的话,低头看了看胸口:“没事,也干了。”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
一冷场栖真就不自在,生怕对方多想:“有一桩,我确实放心不下。小包子和楚盟到底怎么回事?”
“好朋友、好兄弟、好知己。”风宿恒道:“你别误会。”
风宿恒见栖真闻言只是对他看,解释道:“这些年我顾不上小包子的时候都冀望陪他,他俩打小这般相处。你别看冀望面冷,暗地里最关心凡心。”
栖真皱眉:“你听过他们的悄悄话!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地说——我的心都在你这里,他们还仅仅只是好朋友、好兄弟、好知己?”
“小包子表面大大咧咧,内心敏锐得很。命运遭逢变故,大人都想抓住些可依傍的,何况小孩儿。修炼于他是如此,冀望于他同样如是。至于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感……这年纪的男孩就像脱缰野马,总觉老子天下第一,偏偏想法不成熟,说起话来大而无当,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现下的豪言壮语,再过几年想,兴许他自个儿都臊。”
风宿恒微笑:“和这样的小犊子置气最不值当,栖真宽心,再予他几年。等遇见心动的女孩儿,就长大了。”
栖真想了想:“听说现在宫里一个宫女都没?”
风宿恒道:“前朝的都遣散了。”
栖真了然。
他这大容王当得虽不严苛,但想来也是不愿住所留下多少前朝人。万一呢?
可栖真不明白:“怎么不从辛丰调些来?”
“我不喜欢女人。”
这话有潜意,说得急,风宿恒说完补充道:“我是说莺莺燕燕,看着头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惜这句,在栖真心中还不如不解释。
你就喜欢你那心上人!其他都是莺莺燕燕,唯她一个,是栖在你心盘上的凤凰!
栖真听懂了,脸色不豫:“宫里有同龄的女孩,小包子就能玩到一起。耳濡目染的,也好学学怎么和异性相处。我是怕他身边只有一个冀望,就……”
“是我没想周到,不知驼暮山有无适龄女弟子。”风宿恒缓声安慰:“不过孩子大了,离了家,外面天宽地广。人嘛,都是往好里长的,暂时走偏的,也能自个儿纠回来。”
“我怕他以为这就是正道,不过你说得对。”栖真道:“这脱缰野马啊!”
风宿恒笑着摇头,凌厉眉峰尽显柔和:“孩子就是前生债,让爹娘头痛,但可爱又是真可爱。看着他,你就一会儿疼到心坎里,一会儿又恨得牙痒痒。”
栖真嘿一声,好奇道:“凡心做过什么让你牙痒的事?”
“多了去!”风宿恒像终于有机会抱怨的老父亲,逮着孩子他娘滔滔不绝:“练不会疗愈术的时候,怎么都背不出诗的时候,字写得像狗爬的时候,还有第一次自渎被我不小心撞见,不好意思躲了两天的时候。”
“……”
风宿恒笑地促狭:“第一次落遗是刚过十三岁生辰那会儿,小家伙一早跑来跟我说尿床了,哈哈。”
“……”
风宿恒挑眉:“我总得好好教教他吧。”
栖真:“……教什么?”
“教他怎么做男人。”风宿恒说得坦然:“你放心,那方面,他正常得很。”
栖真实在不敢想象那画面。
纵使她心里清楚,即便她陪着凡心长大,也总有些她都教不了的领域。
可小朋友伤了命根死活不想让她知道,落遗却跑风宿恒那边嚷嚷,这么双标吗?
栖真无奈又好笑,终是噗嗤笑出声。
她明白,风宿恒说这些,是为弥补她在凡心成长过程中缺席的那五年,他不想她留有遗憾,是以一件件一桩桩细细说来,想要她知晓儿子到底怎生长大。
一番心思,真是虽非亲生,胜似亲生。
栖真心乱如麻,诚心实意道谢:“谢谢你,宿恒,谢谢你对他如此用心。小包子从小没有爸爸,在他心中,你就是他最尊敬的父亲。”
风宿恒凝视说这话的栖真,她面上镇定,脸却红得像朵含苞待放的绯色海棠。而她背脊柔软的触感还悉数留在指尖,手握紧,竟舍不得美妙滋味消退半分。
拥她入怀时,教他做男人的,分明是她!
她只不过要人安慰,可他不仅仅只想给予安慰。
但这也太可恶了!
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一转头,说她想的是别的男人——虽然听起来她和那个易郄也没什么。
但栖真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席话,一个动作,就能不经意间气死人!
可他又能怎么办?
除了亲近她,亲遍她,将人吞吃入腹,让她切记跟他一处,脑中不许再有旁人,他还能怎么办?
她开了闸,让他汹涌澎湃,她又收紧口,让他恍然自己的心那么小。
风宿恒轻轻放下竹筷,什么都吃不下了。无能为力的感觉断人心肠,他看似镇定地把窗推到最大。
现下急欲吹冷风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