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飞终于推得动窗了,但再次打开,他也傻眼了。
只见楼下满院狼藉,假山倾倒,碎石乱飞,潭水拔干,花草掀翻,一幅台风过境疯狂蹂躏的模样。
栖真扒窗一看,发自内心的惊恐和愤怒让她整个人抖如糠筛。
而观遍园内,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全然不见踪影。
今夜过节没什么客人,房屋也还完整,并无人员伤亡,唯有花园毁得不像样子。栖真等万叶飞下楼查探回来,吸口气道:“此事因我而起,连累阁子。我实在没法解释原因,且说再多抱歉都无法弥补我心头歉意。这个你拿着,总之是我对不起你。我、我先走了。”
不由分说,将荷包塞至对方手中,转身跑出阁去。
她一路奔回客栈。这个点,客栈大堂虽还亮着灯,门早已关了。她在门前呼哧喘气,正想推门,谁想门从里面打开,有个人急匆匆跑出来,不小心和她撞个满怀。
那人大概也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杵在门口,道声歉,并不细看来人,紧了紧背上竹篓,一出客栈便御剑而去。
他不认得她,但那瞬,栖真却将这人面容看清。
戦星流!
这人分明是戦星流!
他怎会半夜三更在此?
栖真还在对他离去方向惊疑不定,就听身后一声唤:“娘!”
小包子和袁博从客栈出来,一个泫然欲泣,一个面色沉重。
“娘!你到哪儿去了?”小包子紧紧拉着她。
“我……”
她这几天没提过跳舞的事,只昨日里打声招呼,说今晚想去长至宴看看。如今子夜已过,她贸贸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穿着一身孔雀装,只怕没法交代。
但没人问她为何晚回,也无人问她为何奇装异服,小包子和袁博都神思不属。
小包子陪她进门,栖真道:“我刚看到了……”
小包子:“戦叔叔,我知道,他刚走。”
栖真:“他来做什么?”
小包子:“小白要冬眠,他带它回去。”
原来戦星流竹篓里背的是小白!
可,要冬眠?
就在刚才,又吐血,又大闹开物阁的是谁?!
冬眠?骗鬼啊?
栖真沉下脸:“十万火急吗?要他半夜三更过来捞人?”
小包子心情也不好:“那你说小白为什么出去找你,回来就吐血了?”
它又吐血了?栖真一时手脚冰凉。
袁博拉过小包子,缓下语气:“这个点,咱们别在大门口说话。”
栖真道:“去我房里。”
袁博把人送到房门口,拱了拱手:“殿下适才说话冲,主母别往心里去。小白没事,主母早生歇息。”说着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他自转身走了。
栖真带小包子进房,点燃烛火。
她一路跑来脑里纷杂,全是质问。如今面对面,一时半会却不敢问了。
她太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
但今晚不问,明天也要问,明天不问,后天也要问。一直不问,她总有一天也会知道一切。
小包子在榻上坐下,瞧着平静不少,开口第一句话是:“妈妈,生日快乐!”
栖真:“……”
小包子道:“你以为我忘了,其实我怎么可能忘呢?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今晚长至宴上安排的那些你还喜欢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想为你煮碗面吃,一直等到现在。现在都过子时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他垂头,有些沮丧,又很快振作起来:“现在吃吗?我去给你下一碗?”
栖真顿了片刻,点头。
小包子出去,果不多时端进来一晚热腾腾香喷喷的大排面。
“可惜没有生日蛋糕,我做了这个松糕,妈妈,你要不要许个愿?”
栖真双手交握,对着那块圆形的松糕许了个愿。
无论松糕还是寿面味道都很好,最后她把筷子放下时,眼泪也跟着落下,笑道:“很好吃,凡心长大了呢。”
小包子看着她吃,心满意足的样子,最后道:“妈妈,我知道这个时候提爹爹你会不开心,但其实这五年里我也有好好过生日的。我不仅每年收到一堆生日礼物,还每年能吃到生日蛋糕。我说的是真正的生日蛋糕!爹爹做的。我跟他说过我们那儿怎么做蛋糕,他就试了很多很多方法,最后真地给我做出生日蛋糕,奶油的顶,果酱的馅儿,比我们那儿买的还好吃。”
“你生日,我也想给你做个真正的生日蛋糕,但这里条件简陋,爹爹…爹爹又不在,所以…嗯…我保证,明年生日,我们一定为你准备!”
他小心翼翼观察栖真表情,发现这次提起爹爹,她似乎没什么反应,于是继续道:“其实今晚我们都在琳琅河,我看到你跳舞了,你都没跟我说过你还会孔雀舞。什么时候学的?真好看呀!我们回来路上还在说,不是自吹,哪个花魁比得上你?你不得神女称号谁还有资格?我还以为你领了银票就回来呢。谁知回来的只有小白。那边人多,你们是走丢了还是怎么了?小白回来后没见着你又出去了,再后来它又回来,就吐血了,所以我很担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要知道,告诉我好吗?”
“它……”栖真口干舌燥,半晌才道:“毁了一个花园。”
“它毁了一个花园?”小包子问:“什么意思?它为什么这么做?”
栖真:“它大概…很生气。”
小包子:“它为什么很生气?”
栖真:“因为……”
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即使知道,也说不出口。
她即使说出口,也不敢相信。
所以最后,她只好说:“你去问它。”
小包子微微讥笑:“它又不会说话,我问了,它也不会回答,对不对?”
今晚他似乎饱受情感冲击,总有一些破釜沉舟的味道,可又仿佛心生顾忌,带出一些,又隐藏一些。
栖真终是开口问:“小白是受伤,还是生病?”
小包子:“它每隔三个月就要闭关一次,调息内丹,精益法术。现在时间到了,戦叔叔把它带回大容皇宫去,一个月就能出来。”
栖真皱眉:“神兽也要闭关?它以前都这样?”
小包子来回抚着腰间穗子:“一直如此,从未间断。”
栖真总觉哪里怪异:“难怪这几日瞧它没精神,可你除祟怎么着也要三个月,期间它总要回去闭关,又为何带它出来?”
小包子叹息:“小白很执拗,它但凡听得进话乖乖待在宫里,也不能称之为神兽了。”
栖真问:“那,如果你去了驼暮山清虚观,小白也会坚持跟你一起去吗?”
小包子一惊,讪讪看栖真一眼,仿佛早知会瞒不下去,倒也没太多戳穿后的窘迫,只是声音落寞几分:“妈妈,你都知道了?”
栖真问:“为什么?”
为什么骗她?
小包子:“我们刚重逢我便要去闭关,闭关要三个月,路途遥远,我舍不得。”
他说的真情实感,倒是这么回事。
栖真问:“可随便更改名签,你的试炼之路要怎么办?”
“当初我决定除祟,爹爹也是同意的。其实我也不算更改名签,只是延后去驼暮山而已,那名签仍有效的。我是想着再怎么样我们都要相处一段时间,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能放你一人。”
儿子处处为她着想,甚至不惜煞费苦心延迟驼暮山之行,栖真到底是感动的。想当日母子重逢神龙庙,小包子又不可能提前知她会去,大概就是在她晕倒的那点时间里,急中生智,想出这李代桃僵的主意。
也真是难为他!
栖真:“现在既然知道了,我陪你上驼暮山。你不去,我原本也要去的。”
小包子沉默很长时间,仿佛在想可行性,最后问:“妈妈为何要去驼暮山?”
“你忘了?”栖真道:“我跟你提过的仙圣据说有改天换地、倒转乾坤之能。我想前去求访,看看有没有把我们送回去的方法。”
小包子:“就凭传言中‘改天换地、倒转乾坤’八个字,你就相信他能把我们送回去?你都不知道这八个字代表什么。”
栖真:“既然抽到驼暮山,我想,你对驼暮山清虚观的了解应该远胜于我。那你说,仙圣这改天换地、倒转乾坤之能,到底代表什么?”
小包子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栖真:“既然不知道,我们就一起去。”
小包子:“可,驼暮山在辛丰极北的苦寒之地,上山困难,我怕……”
“怕我拖你后腿?”
“不是……”
“那你怕什么?”
“不愿你跟我去受苦。”
栖真道:“朝着可以回去的方向努力,怎么叫受苦?驼暮山,我是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