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苦笑拍它脑袋……都不知道那些金豆有没有五百两。
万叶飞见人不给正面回应,施压道:“夫人再不允,碎杯子也要算上了啊。”
什么见卿思慕,什么剪剪秋水?花的人不知东南西北,其实就惦记你荷包呢。
真特么傻透了!
栖真到底是生气的,可撒泼骂人她不会,只生硬地嘟囔一句:“两个玻璃杯,值什么钱?”
话入耳,万叶飞倏然抬头:“你说什么?”
“就个玻璃杯,还要再收我五百两吗?”栖真怼道。
万叶飞坐直,伸手一指桌上的壶:“你把这个叫什么?”
栖真看看他,又看看那物:“玻璃壶啊。”
“你叫它玻璃?莫非大容也有这种物件?”
栖真回想一下,大容宫中民间似乎没见过玻璃制品,摇头道:“没有。”
万叶飞目光灼灼:“那你为何叫它玻璃?”
栖真求证:“你叫它什么?”
“明璃。”
“明璃?”
好吧,随便他怎么叫,这…不就现代的玻璃吗?栖真心里不快,语气自然带上嫌弃:“透明度那么差,没烧好吧,顶多是个次品。”
做工如此粗糙,透光和成色都不行,送她都不要!
不知此话戳中万叶飞哪根神经,他徒然起身,两眼放光:“你知道这壶是烧出来的?你、你知道怎么制作明璃?”
栖真警觉:“这东西……在这里很难做出来吗?”
万叶飞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里面垫的绵软,一套同款玻璃杯收藏其中。他取出一只递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好些?”
不用看,栖真都知道这套自然比桌上那套来得好,但仅仅透光度好点,黄绿色的晶体中掺着杂质,不客气道:“还是次品。”
万叶飞又返身从架上取,咚咚咚在桌上连放三个木盒,一一打开,询问道:“这些呢?”
“杯底有裂纹,次品。”
“透光度不够,次品。”
“形状都没吹匀,仍是次品。”
三套论完,男人脸色拉跨,转瞬又满面春风,居然上手拉着栖真出门:“你定要跟我看看这个!”
栖真也不知这人什么路数,心里起了好奇,一捏小白龙颚,让它闭嘴别闹,跟着万叶飞下了楼。
阁子不小,再往里去又是一进花园,到最末一排低矮厢房处,看着像是下人居所。那院中有一砖石垒起的独栋小间,房顶砌成半圆,顶上一柱烟囱正源源不断冒着黑烟。
万叶飞带她到圆顶房前,推门进去。
门一开,热浪袭面,栖真不得不抬手挡了挡刺鼻的气味。
万叶飞让出视线,里头应该是个工坊,能看到贴墙一座蒙古包形制的六面火窑。一个小工黑烟熏脸,摇箱扇风,另一个则手持烤杆在炉火中翻搅。
“这是我的宝地!”万叶飞语气自豪,眼神并不比旺火暗多少,指着那窑道:“我喜欢做东西,制砖制铜都不在话下。偶然得了些水玉,试着烧了烧,没想到出来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像黏厚的熔浆,冷却后变得坚硬,我不知能派什么用,便往里添了些粘剂,历时一年,才做出你适才看到的那种明璃。”
他引栖真到墙根,让她看一排靠墙并放的麻袋,每一袋都盛满不同颗粒大小的白色粉末。
栖真捻起细看,闻了闻,不那么确定:“石英砂和硼砂?”
万叶飞惊喜不已:“你居然认得!石英砂就是水玉!”
栖真再看另外几袋:“这些我就说不出来了。”
她拍下手上粉末,回想片刻,道:“石英砂来自砂砾,从沙漠里取沙,高温下能制出二氧化硅,这的确是玻璃的主要原料。”
“沙漠……沙漠……”万叶飞痴愣着喃喃自语,激动到手抖,“原来沙子制成水玉,水玉制成明璃……这条通路确实存在!”
栖真:“你不是已经验证出来了吗?思路没错,但要制成纯正的玻璃,不那么容易。”
“怎样算纯正?”
“绝无杂质,晶莹剔透,绝缘抗压,可塑型,可切割。”
万叶飞期待地看着她:“你…会做吗?”
栖真摇头:“纸上谈兵,懂点理论知识罢了,不代表能做。”
万叶飞搓着手,也不知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快把你知道的讲给我听!”
干吗讲给你听?你谁啊?刚才还原形毕露想讹人呢。
栖真扁扁嘴想拒绝,可到底看面前人兴奋地团团转,脸上是经年梦想得见天日的激动,便有些心软。
她自己被命运捉弄,毕生追求再无达成可能,所以遇到执着的追梦人,总发自内心希望对方圆满。况且她知道的只是皮毛,并无奇货可居的心态,于是清了清嗓一一道来。
“只能跟你讲个思路,再细节我就说不出了。制作玻璃有三点很重要,第一,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硅,但光有这一味远远不够,还要添加很多辅料,比如硼酸、硼砂、石灰石、氧化钙、氧化镁等等添加剂。第二,石英砂里富含铁,铁会让玻璃透明度下降,出来的制品就是这种脏脏的黄绿色,要想做出纯正透明的玻璃,必须除铁;第三,温度是玻璃烧制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至少1500度以上,不知你这炉子是否达得到。”
万叶飞怕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时不能完全理解,又苦于手边无纸笔,表情专注得吓人,竟是字字不能错过的样子。等栖真一骨碌说完,在心中赶紧复述一遍,局促道:“你说的好多我都不懂,能否帮我写下来?”
说都说了,写下来又有何妨,栖真额首。
万叶飞瞬间高兴不已,又道:“我、我就单问一个,你说的氧化钙、氧化镁是什么东西?”
栖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万叶飞奇道:“你能说出名字,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栖真:“这有什么?我们那里读书都这样。”
万叶飞瞪眼,仿佛看到新希望:“你们那里是哪里?竟能学到这些东西?”
栖真哈哈一笑:“我们那里也就学学,用却是基本用不到的。”
万叶飞声音都变了:“是在大容吗?大容竟有教这些的学堂?”
栖真被热气熏得眼干:“不在大容。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
万叶飞抿唇,小心翼翼道:“好好,我不问,你可愿随我去看看别的藏品?”
栖真以为他还要带她去看玻璃,谁知步出火窑跟他来到旁边的矮平房,进去一看满屋都是架子。
光线暗,一眼扫去也不知架上满满当当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明是白天,万叶飞却返身在墙角的小矮桌上点亮烛台,才将室内照得亮堂些。
他带栖真在架子前一面走一面看。
“这是我做的枫叶笛,吹起来有一种噗噗气声,可以引安碧蛇出洞。冬眠的都能给你引出来,一晚可以抓一箩筐。”
“还有这排木管,把这个和这个插起来,就是一套很好的引水部件。一头接了水,沿这边流来,一次浇一排花,是不是很好玩?能帮花农大大节省浇花时间。”
“这是木偶人,别看它木头的,插上这个永动装置,它能走起来。只是力道不足,我现在只能做个巴掌大的,若有办法把提升力道,像你我这般高的木偶人也是可以行起来的。”
“这是我做的宫殿样式!这是井匽,从这里挖下去,在土层下埋排污排水的十字陶管,进水口、过水口和流出口就能分离。若在缺水地,污水蓄到这边,经三道递减的大池便可变回净水,通过水车运回宫中。”
万叶飞将架子上的宝贝一样样拿给她看,有些栖真一眼能瞧出是什么,有些云里雾里。万叶飞如数家珍,说他怎么想,又怎么做,说这些东西用在现实中,将发挥多大作用。
他说得热火朝天,栖真听得惊奇。没想到这帅哥居然是个顶级STEM人才!她便也不藏着掖着,将她知道的说了点供他参考,无不让万叶飞雀跃,双眼通红,仿佛遇到知音。
“还有,这是我把加热的明璃绑在箭上射出后拉的丝,我以为这东西很脆弱,没想到如此坚固,不知派什么用,就自己编了个硬板。”
直到他拿起一块脸盘大小、由丝状硬制纤维拼成的透明白色硬板,栖真接手一看,震惊到无以复加。
十九世纪末,有个英国帝国理工大学的教授就用这个方法——在箭后缠上烧化的玻璃,唰的射出去——拉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根玻璃纤维。
她抚摸着,感受纤细硬制的表面,激动到难以自持:“这是玻璃纤维,这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东西!你太天才了,怎么想到用箭来拉丝?”
玻璃纤维对二十一世纪最大的贡献,就是光纤!
没有光纤,就没有互联网!
没有互联网,又哪来她所处的新世纪文明?
谁能想到,在一个连电都没有的冷兵器时代,在一个连太阳都照不进的低矮平房,因为一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牛郎,她竟然有幸摸到一块将在几千年后改变世界的玻璃纤维!
栖真热血沸腾,被不经意的历史偶遇整破防。
万叶飞握住她肩,兴奋如决堤洪水:“你知道这东西能派什么用是不是?你知道它能发挥多大作用是不是?告诉我,我可以做出来!我一定可以做出来!你信我。”
栖真差点落泪:“万叶飞,你怎么想到这些的?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伟大!”
他以为她只是博学,从她身上窥到知音的门道,栖真从万叶飞身上看到的则是文明的曙光,两人都被这种巧合和难得涤荡地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从平房出来,万叶飞殷切道:“别走,我们回去上面说说话。”
栖真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