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激荡起陈予凝心里的涟漪。
“以后你需要用到花的地方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这个店还在,我就都给你免费。”
温医生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都是注定的缘分。”
温医生抚摸着小猫,耐心地为陈予凝讲解更多护理的知识要领,低头手把手示范。她认真地学着,像手里的小黑猫是个刚出生的小黑娃,脆弱易碎,得加倍小心呵护,她看着眼前这个柔软的小生命,竟觉世界静谧。
见小猫换好药,安稳睡着,温医生又重新坐回高脚木凳上。
“今天不怎么忙?”
“淡季,稍微清闲一些。”
两人的气氛停顿的有些生硬。
“上次见你挺忙的,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问我什么?”
“不知道你店里有没有看见过一支钢笔,全黑的带点金色,但是过了那么久了应该你也没印象……”
这个话一下就提醒陈予凝,她一拍脑袋马上会意,从一串钥匙中仔细辨认,拎出其中别有红绳的一把,打开木质雕花抽屉。
“之前倒是在凳子下捡到一支,一直放好了兴许客人回头会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您的那支。”
陈予凝将擦得锃亮的钢笔用手帕托着递到温医生面前。他拿起钢笔仔细打量,里外研究一番确认了自己的英文名刻字。
“这笔跟了我很多年,有点感情,还以为被我弄丢了到处都没找到,直觉只有我来过的这家花店没找过,结果还真在这找着了。”
“这个牌子这个款式有些年份了,但还能保养的这么好,我猜想它的主人平时一定很爱惜,所以肯定会替顾客好好保管的。”
“看来你平时也有点研究?”
“没有,只是以前见我爸和……别人用过,就知道一点而已。”
“你看,我又欠你个人情了,你得给机会我还上。”
她头一回仔细看清,温医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和小猫受伤那晚头上被遮蔽的半月很像,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猫伤势渐渐好转,已经可以活蹦乱跳在店里折腾陈予凝的花草了,它挠挠门示意,还未完全推开一个猫头先卡了出去,一阵黑烟掠过,轻盈地没有带走一片落叶。她跟随着半倚在门上,看着夕阳下那边的小猫分拨奔跑、躲藏,温医生把店里临期的驱虫药都贡献出来,和陈予凝一起与花店这片所有的野猫都交了朋友,除了个别凶神恶煞有过伤人记录的“街头恶霸”,以及绝不靠近人类神出鬼没的“独行侠”,十几只野猫全部定期做了驱虫。
四十二
这座不夜的上海城,每一盏亮着的灯好像在诉说着每一个人的故事,交替明灭,有人的故事半路下车了,而总会有人一直在等待上车。
陈予凝这阵子很少看到机车男来接爱丽丝收工,上一个见过穿着苏格兰黑白格子裙必须标配暗纹贝雷帽的山羊胡画家男友,三天两头的跑到咖啡店给爱丽丝画像,有时候还会以这片社群为灵感画几副油画就这样甩在店门口晾晒,引得不少人拍照围观;再上一个是满口广西口音的电玩城老板,说起话来带着俏皮尾音特别好玩儿,爱丽丝带陈予凝去过几次装潢成星际穿越主题的电玩城,但后面和别人合资电玩城风格被强拆成几个元素,爱丽丝觉得不伦不类毫无审美就再也不去了;最近这个机车男是纹身店老板,每次都是通身黑色,黑背心短裤皮衣外套,无一例外,唯一色彩点缀只能是右臂上七彩敦煌飞天仙女了,她觉得有时候细看两人穿着打扮还挺般配的。
听爱丽丝不经意提起才知道两人又黄了,原因是爱丽丝觉得男方太过于不成熟,总是想无时无刻挂在自己身上,见不到面就要疯狂电话轰炸,爱丽丝有时店里忙起来还要理会不停歇的来电铃声,用原话说简直就想把手机和人一起砸个稀巴烂,最让爱丽丝受不了就是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总要在自己面前哭哭唧唧,只要对方短时间没有联系上自己,等不到晚上就必须要立马出现,见你安然无恙但心生委屈于是开始痛哭流涕,爱丽丝一开始手足无措虽情场老手但这样的情况确实少见,她只能莫名其妙硬着头皮安慰,后面几次她就对这种行为开始感到极不耐烦,甚至厌恶嫌弃想立马走人。最难缠的是上一次男方因为爱丽丝手机没电关了机久久未联系上直接闹着要跳外白渡桥,爱丽丝和陈予凝以及几个路人一起才把这么个庞然大物拦下,吓得众人面色铁青,比欲轻生的人还要难看。
事后陈予凝还心有余悸,觉得对方其实挺可怜的,差点要让爱丽丝和这个男友绑在一起,谁知爱丽丝还轻松地摇摇头,调侃起《情深深雨蒙蒙》里同样的狗血桥段竟真实发生,如今心头大石终于落下,难得作回一个快活人!只有陈予凝暗自认为他们的这段经历让她想起难以启齿的过往,原来她曾经也是这么一个爱给别人带去困扰和不必要麻烦的“粘人精”,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扫把星”,自认为那些感动和伟大的所谓爱情,都是演给自己看的,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有真正的交集,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去制造相遇,深处巴黎铁塔下的人是看不见微型景观中的复刻品的,如果她早明白这句话就好了,她这么想。
陈予凝路过咖啡店时,见店外今天格外安静,凑近一看,门上醒目挂着打烊告示,心想社区劳模竟在双休黄金周公然偷懒,这绝不可能是爱丽丝作风,她疑惑地绕到店铺后巷,见爱丽丝正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抽着烟。爱丽丝少有的穿着一条极其女性化的纯白吊带背心连衣蓬蓬纱裙,外面披一件轻薄的太空灰色V领廓版西装外套,做旧须须流苏滚边设计,一双当时非常流行的圆头miumiu朋克皮带搭扣车厘子红芭蕾舞鞋,在周围破旧的围墙和沾染工业冰冷的后厨烟囱下显得宛如橱窗里的手办格外精致,她翘着二郎腿,抬起头放空地吐着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