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西方的□□里每当月亮出现,隐藏在狼人血液中的野性也会被同时唤醒,它指引着狼人嗅着腥味找到小红帽藏身的洞穴;在东方背景下,满是灌木的丛林唯一的出路便是头顶那轮明月,它指引无家可归的人儿身处之处便是灯塔,月的形状也是人心的形状。
陈予凝站在窗台上就这样干巴巴凝望着月亮,一整晚都没有合眼。地上散落的画册被翻了又翻,支零破碎的大海彻底尸首分离,赤脚的冰冷穿过全身,一点点侵蚀着曾热烈绽放的芍药。她拿起抽屉里的剪刀将窗台的芍药一朵朵用力剪去,清脆的声音掩盖住泪珠滴落在窗台,每折落的一段都在倒数末日的到来。
熬到太阳刚升起,那边传来曹月琴下楼忙活的脚步声,这边陈予凝已草草穿好衣服下楼和曹月琴打了个照面就出门去了。
“见鬼见鬼,活久见了,这么早,今天吃错药了?”曹月琴边干活边自言自语道。
沿着家门前这条弄堂,两边的瓦墙里外都布满了青苔,街市那旁已经传来了属于那个年代独有的烟火气,丁丁零零的两轮和零星哔哔哔的四轮都在开启人生的赶早。一夜未眠的陈予凝面色惨白,眼圈乌黑,白无常一样大摇大摆走在日出下,和朝气蓬勃的市斤格格不入。
面前是一幢几层高的别墅,外墙的牙白色透着西方建筑的独特美学,和陈予凝爷爷在广东的中式老宅子还是大的、富的别有不同。她想象着宋岚从楼上的小阳台里突然探身,微笑着朝自己挥手,她也回应式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来一沓厚厚的信,还掉落出几张照片,翻找片刻又掏出了一个孔雀蓝的精美礼物盒,她慢慢地将这些东西整理在一起。
“小姑娘,侬找谁瓦?”从别墅门口出来一位手提垃圾的大婶,看这身打扮和年龄应该是宋岚口中提到过的家中仆人王妈。
“小姑娘,不好站在这里的,等会司机进进出出的知道伐?往那边去一点好伐?”
这天生大嗓门惊动了楼上正对大门的房间主人,推门声起传来压迫感的声音:“王妈,你在吵什么啦?你在门口跟谁说话呢大清早的。”
“哦哟太太……”还没等王妈解释,陈予凝多次想象的楼上那扇白纱落地窗后出现的竟不是宋岚,而是一位丰腴肌白的女性,连被吵醒的体态都如此优雅,她掀开看了一眼陈予凝。
片刻后,尚年幼的陈予凝想过把怀里的东西全交付给王妈或者干脆扔进铁门里然后逃之夭夭,但是一想到近两年时间的缠绵竟三言两语结束,不了了之她多少是有点不甘心,就硬着头皮也要见到宋岚做个了断。
“进来坐坐吗?”
这时夫人已经来到了别墅门口,系着她那精致的绣花丝绸香槟睡袍,一头乌黑油亮的大波浪卷并没有因为睡眠而乱了各自该有的弧度,每根发丝都写着我天生就该这么风情。
陈予凝摇摇头,“我是来把东西还给宋岚的。”
“拿回去吧,这些垃圾他用不着,你还是收着攒点一起卖废品吧。”王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端一杯英氏红茶和一张铁艺藤木椅小心翼翼给了太太。太太没有接,而是就这样慵懒地靠在铁门框上,双脚交叉。
“宋岚应该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他在这个阶段是决不允许谈恋爱的,当然了我们没有针对你,就算是换做哪个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我也是不允许的。他乖乖出国留学了,有海归背景之后想怎么玩想怎么谈那是他的自由,但是现在不行。”
“阿姨,我只是来还他东西的。”
“不必了。你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交集,他出国了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他也在上海玩那么些年,是我疏于管教太放任他自由了你们小姑娘别太往心里去。”似笑非笑地拨弄着头发就要转身回去,眼神示意了一下王妈。
“小姑娘,快回吧,太太说了。”
陈予凝坚不可摧的自尊心在此刻到达崩塌的峰值,16岁那年她第一次感受来自社会关系不对等的恶意,可她做错了什么?她又做了什么?她的耻辱像被剥落暴露在光下,可是这样的误解让她心生厌恶,这种恶在她身体里开出了花。
“我想要的——就是你去哪我也跟着去哪。”这句话再次浮上心头,只是这种忠贞不渝的跟随、海枯石烂的誓言开完花后腐烂发臭,爱情这个字眼在陈予凝心里浮木成尸,童年的疼痛带着爱情假惺惺的面具在招摇撞骗,属于她独有的那一份信念,藏在画册里与爱人更度余生的那片海已然不在。
“我失去了我的信仰。”
陈予凝看着火盆里反复焚烧的狰狞嘴脸,厚厚的信件、泛黄的车船票、精美的各类挂饰摆件小玩意儿以及从此尘封的合影。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