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元泄了好几口气才将怒意压下,“你不看他那个样子,怎的竟会变成这样?一句顶三句,句句都有理!我说晏昭清,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他不是天天跟着你吗?”
晏令白直是摇头,便从卫月的事起,将谢探微近来的表现细说了一遍,“现下这女子已经离开,我也并不能确定她是何来历,只恐此举是伤了敏识的心,你就不必过于苛责了。”
谢道元细细听来已是另一番心境,晏令白的种种考虑他也无不赞同。毕竟,他此次调任吏部,也并非寻常的升迁。
“其实,沈家的婚事都是阿颜做主,我哪有这闲工夫?也想不到芳儿这孩子能做出这样无礼的事!”
谢道元不管内事,晏令白更是清楚不过。然而,他虽也做不了这个主,却是能够有所建言的,“依我今日所见,恐怕沈家并非良配。你可多与郡主商议,公事再要紧,也不能误了孩子的终身。”
谢道元垂首一叹,“也罢。”
……
露微觅得了活计,在崇贤坊一处街角的茶肆里帮杂。她原一直没找到事做,就是总把眼睛盯着繁华的延寿坊,却不见崇贤坊内也有不少沿街的店肆。
茶肆不是酒馆,杂活无非是洗茶碗,收案面,尚算轻松,所以就算工钱少些,露微也很知足。如此一做就是一个月,即使家难大事仍毫无进展,她的心性却稳重了许多。
“阿月,快来收东西!快点!”
“好好好,来了,就来!”
天气炎热,连日无雨,多有行路人来歇脚解渴,茶肆的生意到了一年最旺的时期。露微常是还没忙完这一席,便要抽身去招待下一个,恨不能分出十个分身来。
一听店家召唤,她便三两步跨了过来,也无暇抬头,只大致一瞥,是个小娘子,“娘子稍待,我马上就收好!”
然而——“等等!”这娘子却一把将她拦住,“你是……微微阿姊!真的是你啊!”
能叫出她的真名,露微当即惊了一跳,这才举目定睛,“贤儿!”果然是旧相识,姚家二郎的妻妹,四门博士杨献的次女,杨淑贤。
“微微阿姊,你怎么能做这些呢!走,跟我回家!”
杨淑贤与她的长姊杨淑真性情相反,就算是出身儒门,自来却是有些侠义之道在身上的,为人爽朗,举动率直。露微也是从前在姚家时与她相识,彼此倒是十分投机。
便还不及露微作出反应,杨淑贤就把人拉出了茶肆,店家见状来拦,也被杨淑贤一袋铜钱打发了。直到路旁登车,露微也没插上一句话,只听她道:
“我早知姚家做了那灭绝人性的事,可我长姊的身份也不能为你伸张。但我听她说,姚宜苏找过你,你也没有答应回去。依我看,不回才是好的。姚宜苏不过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说得好是为姚家支撑门庭,光耀祖宗的长子,实际上却对妻子不忠,无情无义。你是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原就不该明珠暗投!如今赵家有难,一时也难见分晓,你今天就跟我回家,我禀明父亲,再作计较。”
连珠炮似的一段话,听得露微好不畅快,竟都不用解释近来的遭遇了,可见,真是与她同道的知己。
“贤儿,这些时日,我也探知了些许赵家案子的内情,恐怕不是杨伯父能够主张的,我不想连累杨家。”
杨淑贤仍是坚定,握住露微双手说道:“父亲是学官,自然不能左右刑案之事,但他也是为官多年,至少还能帮你多方打听。前段时候,朝廷突然敕令选官,父亲也在其列,如今考校结束,他已升至司业之职了。”
露微是清楚选官之事的,但杨家到底还是学官,清流门第,她怎么也不好只顾自私,把好端端的治学之家拖涉官场险恶,“司业上任,定是有许多事要忙,当真不必劳烦伯父了。”
杨淑贤叹了一声,道:“国子监近来是很忙,无论官人士子,上下都在筹备天子视学的大事。八月初,秋分之月,天子要到国子监行释奠礼,同时还要克复古制,让皇太子与众学子行齿胄之礼。之后,还要召集诸生讲经论义。这么大的场面可是前所未有的!”
当今天子重视礼教,崇尚修德,都是露微听闻知晓的,而这也是赵维贞从前能够得到天子赏识的一大原因。天子曾评论赵维贞说,卿如明镜,德胜古今。
想到这里,露微不禁感慨:“若父亲未遭横祸,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大事。得君行道,志切匡扶,是他毕生的梦想。”
杨淑贤家学渊源,又是很了解露微的,想了想忽然眼光一亮,笑道:“赵叔父不在,阿姊想不想替他去瞧瞧这场面?”
露微立即睁大了眼睛:“贤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杨淑贤一脸坦然,附到露微耳边说道:“只要改扮男装,我们就可以混进去,从前贪玩,我已经试过多回。到时候,除了天子驾从,监中师生,京师七品以上文武清要都会前往观礼听经。你试想,这么多人里混进我们两个,有谁会关注?”
露微初听吃惊,是因为女子进不得国子监,但再一细听,心内止不住一股暗流涌动,赵家的案子或许有转机了——若到时真能顺利进去,便是可以亲见天子的,而她先前百般筹谋,也不过就是为了求人之口说动天子。
这个机会太好了,也太险了,露微一时不能抉择,可怨人不如自怨,求人不如求己,这个想法既已生成,她也似乎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