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主动问过她这样的话,江若汐眉心就这么皱了一下,乖巧回道,
“我想,今日有打马球,不知会不会很精彩。”
纵然心有防备,猛然听到,心也会隐隐作痛。
殿内又静匿下来。
江若汐起身洗漱梳妆,她今日换了身翠兰劲装,绣着金色祥云与飞燕纹样,发髻高挽,以一支镶嵌着宝石的玉簪固定,几缕碎发随风轻轻飘扬,平添了几分柔美与灵动。
准备早饭的功夫,两人坐在桌榻喝茶,钟行简的嗓音毫无防备地传来,
“有两件事跟你说。”沉寂的眼眸里似是多了丝羁绊。
前世今生,钟行简第一次向她主动交代什么,江若汐颇为好奇地扬起温顺的小脸,静静看向他,
“嗯。”
“一则,四妹婚事,陈向安与我说得急,刚才无法立即请旨,此事我记下了,以后徐徐图之。我和四弟说过了。”
“嗯。”江若汐神色认真却寡淡。
钟行简唇色轻抿,又道,“二则,昨晚叶婉清假借你的名义,邀我去她房中。衣袍上提前被她下了迷迭春香。”
末了,补充一句,“我没碰她。”
“哦。”
这一声太过平淡,仿佛他本该如此,仿佛意料之中,仿佛是听了哪个无关紧要的八卦。
唯独没有对他的情愫。
钟行简很想知道,做什么才能拨动她的心弦。
“我对她从来没有半分心意。”他嗓音又哑又凉,像寒雪覆盖的岩石。
“我知道。”江若汐依旧应着。
有没有心意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钟行简不明白,江若汐却清醒地知道。
谁会管他的心意,连他自己都置若罔闻。
纵然是她猜不出上一世钟行简为什么续弦选择叶婉清,
最起码,应不是因为什么喜欢。
他对他自己的心意,尚且漠不关心,遑论旁人。
钟行简心里郁结着一口气,寒霜慢慢拂上眉梢,一字一句道,
“那你为什么还拿她试探我?”
钟行简想不通。
她出行不替他收拾行装,反倒大度地收下叶婉清送来的衣物,如果不是吃味,那会是什么?
江若汐莫名,“我没这个意思。”
江若汐真没“试探”的意思,甚至什么意思都没有。
她不愿再大包大揽替他准备,叶婉清捡到这个时机献殷勤,
与她何干。
“世子爷,如果您不喜欢叶表妹料理你的起居,我拨菊香给你?”
菊香站在廊下,听到隐隐的几个字,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钟行简不等她继续往下说,便道,“你以前不这样。”
江若汐气息微滞,她不想想起以前,对他而言,不过一两月前,睡了一觉照常醒来,可对她而言,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又是一片沉默。
钟行简语气无奈,“我知道先前对你和馨姐儿关心得不够,如今我尽心在改,你为何仍是这样冷淡?”
嗓音又轻又缓,目光灼灼看向妻子,盼着她的回应。
江若汐目光微垂,自始至终坐着一动不动。
那些事情没发生前,她无话可说。
钟行简看着沉默的妻子,眼中光芒暗淡,哑声问,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江若汐眼睫轻轻一颤,始料未及。
“二爷还对我没替你收拾行装的事耿耿于怀?我解释过了,你没有说,我便没有做,下次世子如果吩咐,我定然提前给你准备停当。”
“回答我!”钟行简直接截断她的话。
漆黑的瞳仁如透不进光的深湖,被石壁围砌,水浪拍打,寻不得出路。
江若汐身子往后靠在软枕上,视线游离到钟行简身侧的雕花窗棂上,廊下一盆月季开得正艳,
“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家齐才可府上安宁,对世子爷的仕途也有所帮助。咱们夫妻荣辱与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牙关紧咬,看着她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几乎是一字一字从胸口闷出来。
能说到这一步,几乎已经耗掉他毕生的矜贵。
双手轻轻滑到胸腹间,江若汐想逃,下颌在这刻被捏住,钟行简强行将她的视线扳回来,
“看着我,回答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菊香和许立都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蓬勃的心跳随着紊乱的呼吸,浮浮沉沉落在她的眉心,江若汐对上他的双眸时,那里只剩苛刻的审视,
他似一头徘徊在崖边的困兽,她却始终站在那里,俯首凝视他,岿然不动。
她任由他拿捏,脸色纹丝不动,语气干脆而淡漠,
“没有。”
殿门是被大力扯开的,钟行简快步走远,风萧萧从耳畔呼啸而过,痛感密密麻麻,不知从何处而来,
一身狼狈怎么都甩不开。
菊香扑进殿内,上上下下检查江若汐的身体,“主子,您没事吧?世子爷没伤到您吧?”
江若汐缓缓摇头,吩咐道,“传饭吧。”
嗓音淡薄,似是刚才只是喝了杯茶,小坐片刻。
到马场时,早已人山人海,两队人马正在打着马球,比分不分上下,异常火热。
钟倩儿跑过来,拉住江若汐,“你怎么才来,幸亏对手一般般,我们赢下了。”
“还有最后一场比赛,等他们赢了,比过,就能拿到魁首。”
她还是如此自信,似是早已十拿九稳,直等着拿彩头。
江若汐简单地与钟倩儿身边的王子瑜颔首示意,就等着场上决出胜负。
直待到这一场比完,江若汐也没见到马球队第四个人。
两队人骑马走到场内,对方叫嚣,“你们人都不够,怎么打马球。不如直接认输得了。”
“谁说我们人不够,大哥,下来陪嫂子打场比赛呀。”
“钟行简!钟行简要下场比赛。”人群中瞬间迸发出一阵乌乌泱泱的议论,“钟行简打马球从未输过,曾经一人独战一队。”
江若汐无奈,扶扶额对钟倩儿道,“你这算盘怕是打错了。我可从未听说你大哥下场比过赛。”
确实,人群里说的战绩,皆是钟行简少年时所为。
“没错,大哥肯定会因为你下场的。”钟倩儿扬扬下颌,自信回道。
“我?”江若汐惊诧,“那更不会了,你还是赶紧找旁人吧。”
刚才钟行简还气人那样,怎么可能这会愿意陪她们胡闹。
可钟倩儿一开始就是打得这样的算盘,没有第二路。
对手一听是钟行简,骂骂咧咧,“钟倩儿,你耍赖,钟世子来了我们还打什么球。”
钟倩儿不以为意,“没哪条说我大哥不能打马球,你们技不如人,愿得了谁。”
在场的数百道目光齐刷刷看向看台上的钟行简,他却纹丝未动,眼睑低压压地,始终凝在妻子身上,
江若汐仍是淡漠的垂着眸,与旁边的人说话。
热闹的马球场一瞬静匿,
众人都在揣度:钟世子到底会不会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