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衣衫穿得还如此凌乱不整,不似他的行事。
是与不是,江若汐也没纠葛太久,他们现在仍然是夫妻,往年,她侍候他穿衣不计其数,如今反过来,也是应该。
江若汐绕到屏风后重新换好衣裳,出来时,钟行简负手立于原处,平静望向廊外一夜未停的大雨,雨水在地上砸出深深浅浅的水花。
屋内却格外静匿。
好似有他在,外面的喧嚣都会被隔绝在外,
江若汐在他身旁的梳妆台坐下,自己动手梳妆,
拿起青黛时,窗前忽得跃进一张俏皮的脸庞,昌乐公主醒来,便避开欧阳拓跑了过来。
“若汐,救我。”眸眼里的那抹愁铺满整个面颊。
钟行简默默从窗边移开。
昌乐此时哪有功夫搭理钟行简这个死对头,哼哼唧唧从屋外绕进来,
“若汐,怎么办,我逃学被欧阳拓抓住了。”昌乐扑过来,把脸埋在她双膝。
江若汐真不知如何劝慰好友,重重叹气,“你逃出来那刻,总会被发现的。”
如此说不妥,复又拍她背,语气缓柔,“没事的,欧阳先生为人和善温雅,定不会责备你。”
钟行简于屏风外,神思一顿,平静肃然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
亲耳听到她赞誉另一位男子,虽知是宽慰友人的话,落在耳中无端刺拧。
目光朦胧地从屏风后看来,印象中的她,就是如此恬静地坐着,眉目盈盈地等在窗前,看见他时,樱色的双唇总能说出一些清淡的溢美之词。
只是不知怎的,一切都变了。
她眼中已然没有了他。
钟行简没有留下的借口。
友人蜜语,他,多余。
奈何钟行简左脚刚踏出门槛,背后昌乐公主的嗓音搅混着不屑和怨怼追门而出,
“还不是你的世子爷,在欧阳拓面前不知道告了什么黑状。他这个人,看着就让人扫兴。有他在的地方准没好事。听说清水河上的桥塌了,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城里。”
马场的草棚屋檐极短,潇潇晨雨压不过她咬牙切齿的恨。
直至钟行简走到尽头茶室,皆余音绕颈。
“被骂出来了?”欧阳拓含笑问他。
茶烟袅袅,雾气和茶香裹挟在一处,溢满他的周身,欧阳拓如谪仙下凡,似仙人入凡尘般清爽怡人。
可这样的谪仙却非要入仕。
“昨晚欧阳先生没有管教好学生。”钟行简撩袍对面而坐,看向他时神色淡漠,不似静等煮茶,倒像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热水倾注而下,薄淡的茶叶瞬时被激发出浓烈的清香,
欧阳拓嘴角含笑,沏好一杯茶推到钟行简面前,才温声道,“昨夜世子房中动静可不小,我以为美人在侧,世子定然志得意满。一大清早世子这么大火气,是因被这雨扰了清净吗?”
“被这场雨搅扰的,又何曾只在这一处小院。”钟行简饮茶,嗓音如茶一样清淡。
看茶水再次溢满青花盏中,钟行简问,“先生为什么派人传讯?”
欧阳拓温和一笑,“使者应是说过,夫人诱拐公主出城。”
原因如此,也并非全然如此。
钟行简声淡,“你没必要这么做。”
“非我之故,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如果世子不选这条路,我也不能左右世子分毫。”欧阳拓微顿,才道,“如果必须要个理由,算我还世子一个人情,举荐我为太傅。”
“在先生眼中,是不是觉得我们今日之举,是以卵击石。”
此刻的早朝殿里,正在上演着钟行简所言之事,御史台上书弹劾中书令私购兵器,豢养私兵。
只是,唇枪舌战之时,钟行简没有出现。相关证据由皇城司的提举信亲王萧信提交。
欧阳拓嘴角的笑罕有地收敛,“我无法评判,你我所持身份,所处时局不同。但我知道,如果换作是我,也不能做得更好。”
“但我钦佩世子迎刃而上的果敢不畏。”
这次,钟行简替欧阳拓倒茶,“那么,先生所求为何?”
“立志入仕,说无欲无求世子必然不信。”欧阳拓星目闪烁,“就算是为我以后寻一个对手。”
“对手?”
欧阳拓卓然目光与钟行简对视,颇有惺惺相惜之念,“也是一个护盾。”
“世子,朝堂制衡您比我清楚,抛开中书令所作所为不算,位高权重者,手里多少干净的?为何他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独权罢了。”
欧阳拓侃侃而谈,“老尚书和大长公主闲云野鹤,无人制衡。所以,才需要一把锋利的刀。”
“总要有人做那把刀。”钟行简又何尝不知,可他无悔。
欧阳拓:“不该是世子。”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惆怅。
“欧阳试问,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试刀何用你?不若韬光养晦,磨刀待刃,出剑时方能一击即中。”
钟行简何尝不知,但朝堂上的较量,远不止蛰伏。
又一杯茶尽,三杯茶足以,可其他几位还未到。
欧阳拓端坐看向沉吟的钟行简,轻咳一声后,重启了话题,“世子,昨夜我见世子站于雨中,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便不要讲。”
冷滞的语气一下子噎得欧阳拓半响没反应过来。
他轻叹,“并非我要说,受人所托,我又无法再拒绝她。”
是昌乐公主无疑。她的本意,是让欧阳拓和自己一道同仇敌忾,使劲威胁他,如果敢负江若汐,活剐了他。
钟行简冷目不语,欧阳拓全当许可,幽然道,“世子,我有一言,夫妻之间,不似你我,相敬即可,亦有闺房之乐。”
眉心一凛,钟行简避而不答,掷出另一个问题,“我也有一事请教欧阳先生,你对昌乐,可是只有利用!”
欧阳拓敛起笑,“不是,真心喜欢。”
“真心喜欢,为何不娶!”
“我不能,但我已把她当成妻子。”欧阳拓答得认真,“为此,幕僚、面首皆可。”
钟行简目光阴鸷,“荒谬。”
欧阳拓舒朗笑答,“于世子如松如柏之人,此语定然荒谬,可于我而言,夫妻并非名分。相濡以沫,无需名分。我当昌乐为妻,即使不能娶她,亦不会娶任何人。”
可他,能面对言官的弹劾嘛!
悠悠众口,其利似刃。
漆黑的瞳仁溢出周身的冷肃气,钟行简加重语气道,“也请先生转告那人,我定会护好自己的妻。”
*
几个人用过早饭,欧阳拓率先起身告辞,
“诸位,我和昌乐公主先行一步回房处理一些事情,今日讲学,如若诸位想听,可自行到公主房中。”
此话,说与几位女子听的,钟行简的才学,与他辩论尚可。
昌乐公主的小脸已经苦成麻花,今晨她可是看见欧阳拓带来了那把戒尺!
明知躲不过,昌乐攥攥江若汐的手,连带她一起拉了起来。
昌乐不愿走,欧阳拓拉起她的手,牵她出门。
林晴舒和钟珞儿见大哥面色不善,不敢多留,借故要回到自己房中。
江若汐被牵着走到昌乐公主房前,欧阳拓驻足颔首,
“世子夫人,请留步。”
昌乐仍不放江若汐的手,殷红的唇忽得一瘪,江若汐敢放手,她就会哭出来。
江若汐正想如何开口说情,欧阳拓却率先开口堵了她的嘴,
“公主是想在这庭院里受罚?”
他嗓音很轻,却浅浅藏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言,昌乐公主几乎是扔掉江若汐的手,自觉踏进屋门。
欧阳拓恭送江若汐离去,她一步三回头,见业已紧闭的屋门,想起钟行简那日传旨时拿的戒尺,真替好友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