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搭灵棚、裁孝衣,麦场里院子里厨房里,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徐进也跟着忙的脚不沾地,大奶奶年纪大了,跟众人说了句“我乏得不行了去躺会儿。”就回屋里躺下了。
已经有人给集市上卖馒头面条的馆子打了电话,过白事要的饸饹面和馒头一会儿就送来。
奶奶带着村里来帮忙的人在厨房里忙着切菜,按照习俗,她们本来应该蒸点馒头,但是现在图方便,直接买一大袋回来就行。
这个村子很小,整个村子都是沾亲带故的,没多久麦场上站的所有人都穿上了孝衣。
自打过了中秋,大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过白事要用的东西大部分都备齐了。
徐进在这里辈分不算高,就得一直端茶倒水,直到外面灵棚搭好了,大伯喊着让徐进帮把手将炉子抬出去,“你字写得好,等会儿就给咱们在外面登礼簿”
徐进倒退着走的,一抬头,就看到吹鼓手队伍坐在电子琴后面的安明怀冲他眨眼睛。
“……”徐进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拧安明怀耳朵的冲动,对过来散烟的大哥徐富强说:“不用给他发,他不抽。”
安明怀连忙笑着摆手:“谢谢叔叔我不抽。”又觉得现在是葬礼,笑出来实在不够雅观,连忙闭嘴。
徐富强发现他俩认识,也就没再招呼,将拆好的烟倒进碟子里摆在桌上,就回屋了。
徐进将这根烟自己点上,站在风口吸了一口,烟味没尝到多少自己冻得哆嗦,又钻进帐篷里挤到炉子前,黑着脸问安明怀:“真是长能耐了,你自己跑来就算了,混进吹鼓手里是几个意思?”
“我担心你嘛……”安明怀嘟了下脸。
他昨天半夜被进哥赶回家,连卧室都没回,躺沙发上睡了个囫囵觉,惊醒时一看天亮了,发消息给进哥,又收不到回复。
他左等右等,越想越害怕,干脆叫了个车把自己送上来。
刚进门还没人招呼,就听见吹鼓班子在吵架,说缺个弹琴的。
他想起来大爷家那次,那个笑呵呵抽旱烟的老人,对进哥满心袒护,鼻头忽然一酸。
“我会弹琴,需要我顶一会儿吗?”
里头正在骂人的大哥一愣,几人齐刷刷看过来,大哥皱了下眉,“你会弹?”
他身边的人想劝他别病急乱投医,就听安明怀说:“我是音乐附中钢琴系高三的学生,如果曲子不是很难的话,我一会儿就可以学会。”
大哥冲身边的人使个眼色:“去把琴调好给他试试。”
一试就发现,安明怀是真行,反正曲子也简单,技术要求很低,有个人能顶上就行了。
他热情地拍拍安明怀肩头:“行行行,一天八百八,工资我垫钱给你现结,弹完等埋了人还能吃一顿席,就这几首谱子你好好熟悉熟悉,等会儿来了人我说弹几号你对着谱子弹就行,错了也不要紧中间千万别停。”
安明怀应下,电子琴前的位置就属于他了。
钱不钱都无所谓,主要是他有个正事儿,进哥就不能赶他走,他也送送大爷……
徐进听完他的话,眼前一黑又一黑,“那你明天不上学了?”
安明怀嘿嘿一笑,又赶紧收敛神色:“周一周二校庆不上课,我请个假就行。”
大伯请的阴阳先生算的下葬日子,阴阳说停灵两天,周二那天就能下葬。
徐进没问他怎么知道周二就能完事的,将手中没吸完的烟丢进炉子里,“那你好好弹吧,饿了喊我。”
安明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哥就踢了他凳子一脚,“3号曲子快弹!”
安明怀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门外黑压压的客人,左手翻着曲谱,右手已经在琴键上按起来了。
等这一波客人进去吃酸汤面了,安明怀才凑到徐进跟前。
“饿了?”
“没有。”安明怀摇了下头,趁周围没人看,将手塞进徐进掌心,“好冷啊进哥。”
他因为要弹琴,手无处躲藏,整个暴露在凛冽的空气中,这会儿已经被冻得微微发红,握在手里冰凉。
徐进反手在他袖口摸了一把,“上山来都不知道换个厚衣服今天还下着雪,冻不死你!等着!”
说完,他放下笔,起身进屋里的厨房找到奶奶:“奶奶,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件军大衣,你回去帮我找来。”
奶奶解下围裙递给旁边的人,“怎么?在外面挨冻了?我听着这话风好像更大了,你也不早点说,我去给你找大衣,你站这儿等着端两碗热面出去吃。”
“不是我冷是我朋……就是我冷,快冷死了,奶奶你要快点回来啊。”徐进原本想说这大衣不是给自己找的,转念一想,又得给奶奶解释安明怀是谁,懒得动嘴,干脆转了话头。
奶奶也没多问,拍干净袖套走了。
看到徐进端着面过来,安明怀眼睛都亮了。
他来的不凑巧,吹鼓班子其他几人都已经在亲戚的招待下吃过饭了,这会儿整个帐篷里,只有他和徐进肚子是空着的。
正好这会儿没人上门,徐进将筷子递给他,“快吃。”
村里不管是白事还是红事,这碗酸汤面都香得离谱。
安明怀埋头就吃,很快吃完一碗。徐锦江盘子上的另一碗放到他面前,“不够还有。”
安明怀连吃三碗才罢休。
这会儿时间临近中午,客人一波一波上门来。
这里有哭灵的习俗,尽管哀乐声音够大了,安明怀也总是能从节奏的间隙中,听到悲恸的哭喊声。
雪还在簌簌下着,已经能没过脚面,天地都变得寂静,在一片肃静中,哭声便显得格外悲凉。
每到这时候,他就会下意识抬头去找徐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