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会这么优待你?“我看了看地板、火炉、及整净的床。
“可能这就叫喜忧参半,祸福相依吧。可能看守及所长他们,真的以为我是红赤分子吧,他们的身体属于国民党,但心却属于红赤党。所以,就有了这优待,嘿嘿!”
访谈快结束时,我问他,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他的。他笑了笑,“只要能查到凶手,我就死得其所了。另外,请转告我妻子,我一切都好,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过了三五年,把我忘记就好了。”
我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我想起陶梅庵的话,真是有道理啊。“在大时代面前,个人的痛苦得失,无足轻重的。个人的痛苦得失,也只是在沦为政治的工具之后,才有其时代价值。”
从另一个角度说,民国警界牺牲了张秉坤的生命及其家人的幸福,换来了红赤分子对谣言一定的收敛,也算是有一定价值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否则,我真的会哭出来的。
在眼泪流出来以前,我大步地走出张秉坤的牢房,飞奔出城西分所,推上我的自行车就走,身后那个小狱警同情地看着我。我想,他一定以为我这个情妹妹在哭情哥哥吧。
天已经黑了,要骑过一段长长的水稻田,才能进梅城市区。没骑多久,我就看见一辆汽车停在路间,车灯一开一关,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我兴奋地踩过去,那是陶梅庵的奥斯莫比尔。
他靠在车尾,一袭长袍随风飘荡,淡定的像一棵树,他要是“羽扇纶巾“起来,那就是孔明在世。拿起拂尘带上道帽,那就是仙人。
我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他拍着我的背,轻轻地有规律地拍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仿佛他一切都知道似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是有仙气的,能掐会算。
等我的暴风骤雨过去后,他捧着我的脸说:“傻瓜,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把你当老婆,还是应该当作女儿。“
“他太惨了,好端端的,儿子死了,自己也即将死去,只留下一个孤苦悲痛的妻子。”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惨的。“你说,假如你死了,我怎么可能会好端端地活下去。”
“这是个乱世,没有谁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之路。包括蒋公、夫人都不行,明白吗?我只要你好好地,就行了。你可以由着性子去疯去狂,但不能踩过线,超过我的能力所及,明白吗?我最傻最傻的少女。”说完,紧紧地搂住我,我能感觉到,他某个器官的需求,轻轻地亲了他一下,就钻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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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陶梅庵,原本是没有多少交集的。
他是报界元老,《大公报》的股东、主编之一,我只是《大公报》的新晋记者;他性格沉默、话不多,我性格外露、话痨一个;在工作上的交集都不多,更别论生活上有什么交集了。但因缘这回事,真的叫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