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从前我在蓬莱修的是无为道?”濯缨盈盈一笑,仰头饮了一口酒,伸手搭在夙厌离的肩头,“在霍山做山君这数百年,也是碌碌无为。好不容易来人间走一趟,又何须费那些功夫?你且看着,自有人会替徐文君他爹脱罪的。你信我,这些凡人最麻烦了,讲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恩深情重……”
“霍山君,那个容世子,可是伤了你的心?”夙厌离别过头分外认真地瞧着濯缨。
濯缨搭在夙厌离肩头的手不经意落下,眉眼间仍是笑意浓郁,不见醉意:“有什么可伤心的?不过是一介凡人,也配?”
“我自个儿想法子救人去……”话音未落,夙厌离已消失在夜色茫茫中。
趁着都尉府空无一人,濯缨又悄然偷了几坛酒,躺在屋顶上酣畅淋漓了一夜。睁开眼,惊坐起,一片漆黑,她好像已下了屋顶,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被褥温软,她的眼睛好像被绢布蒙住了,伸出手欲摘,却为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好凉,像秋水一样凉。耳边传来温热气息:“别摘,说好不再相见的。”
是容铮的声音,她恍然转过身去,恍惚撞入了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手脚一霎僵硬,不敢妄动,脑海中恍惚忆起了昨夜的场面。
她应是喝醉了酒,悄然闯入了竹里馆,闯入了书斋里,她将容铮逼到了墙角,明明矮了容铮一截,偏生盈盈一笑,竟似居高临下般质问道:“无珩,你倒说说,你一介蝼蚁凡人,凭甚伤我的心?”
“阿缨,说好,你我不再相见的。”容铮神色从容,微微低着头,静静注视着她,眸底藏不住的柔情,欲拒还迎。
“不见就不见。”她说着这话,伸手扯下了容铮发髻上系的青色发带,扬手遮住了自个儿一双眼珠。
唇边浮着笑意清浅,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容铮的脸颊,竟慌乱得一时不曾站稳,踉跄着险些跌倒,好在容铮一把扶住了她的腰,温柔地将她拥入了怀里,似秋水般凉的唇瓣覆上了她的唇,似月光一般温柔。
刹那之间,她好似跌入了那十万里浩瀚烟波的沧海之中,月光沉入了海底,风浪也温柔了起来,连着那海水也透着一丝温甜。她好像甘心沉沦其中,越陷越深,哪怕沉入海底,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阿缨,我该拿你怎么办……”耳边的呢喃话语,将濯缨一霎拉了回来,容铮轻轻拥着她,话语里透着无奈,“我们本来说好的,不再相见的。你怎么老是赖皮,老是不管不顾地擅闯进来……”
濯缨没有推开容铮,也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嗅着淡淡的竹叶香。如此相依偎许久,容铮方又叹了口气,咬着濯缨的耳垂,温柔道:“真想将你藏起来,谁也不许见……”
这时,遂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似是飞将军的声音:“容世子,徐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容铮怀里的人已然飞身上了房梁,青色裙摆荡在半空,悠哉悠哉地瞧着容铮。容铮不禁抿唇浅笑,遂起身穿起衣袍,轻声道:“请他进来。”
屋门推开,徐文君徐徐走了进来,面容憔悴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手中桃木剑沉闷在侧,见了容铮,嗓音有些嘶哑:“无珩,你是知道的,我们徐家一直奉六世子之命,怎么可能会包藏祸心,生出谋害西临世子之计?”
“上回你入诏狱,与你同下诏狱的刺客被暗杀,你可知是何人所为?”徐文君见容铮兀自拾掇衣襟,没有答话,继续说道,“世人皆以为,暗杀刺客是为了杀人灭口,谁也不曾料到,暗杀刺客亦可保你性命啊……是我父亲,故意为之。刺客一死,六世子将此事上禀王上,方将你转移至摘星楼幽禁,在摘星楼没有人能伤你半分……”
“若非是徐都尉,那屡次三番欲谋害我性命的,又是何人?”容铮穿好了外衫,方敛了眸底颜色,从未如此冷淡道。
“谋害你性命的,绝非是我父亲。诸国居心叵测,虎视眈眈,免不得有人从中作梗,好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又或是,听闻西临君王早有征战之意,闹市刺杀于你的刺客,不正是西临派来的……”徐文君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对这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依你之意,你的父亲不会害我,倒是我那故国、那些血亲要谋害与我了?”容铮缓缓抬起头来,眸底一片凄冷,不觉已到了深秋,风飒飒,窗外梧桐落叶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