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扇扇看了伏瑄一眼,便心领神会般转过身来,一本正经道:“你二人既凭本事过了第二关,接下来便是第三关。这第三关最为容易,也最为艰险。”
这谢扇扇说的话可谓玄乎其玄,什么叫最为容易,也最为艰险,真是教人心底愈发没底。
“蓬莱终年漂浮于沧海之上,每三百年逢春夏之交,天将雨前夕,那沧海之上便会出现海市蜃楼之象,其景或虚或实,一半时运,一半由心。这第三关,闯过海市蜃楼,并无时限。若是三百年闯不过,则三百年留在当中,若是三千年闯不过,则三千年留在当中,若是永生永世闯不过,则永生永世也出不来了。”谢扇扇目色平静地远眺那一望无尽不知几千万里的沧海,言语清冷而淡然。
“敢问谢师姐,往年可有仙友未曾闯过这海市蜃楼的?”濯缨听了,心头不免一寒,好不容易蒙混过了第二关,以为拜入蓬莱仙翁座下志在必得,岂知这第三关弄不好就断送了永生永世,一如牢底坐穿,这不比飘荡沧海更加磨人?若是在第二关就做了狴犴的剑下亡魂,倒也罢了,就怕入了这海市蜃楼,生不如死。
“自蓬莱开山门以来,这惜命的不愿闯海市蜃楼也不乏其人,这不畏死的入了海市蜃楼,至今未闯出的也大有人在。”谢扇扇笑了笑,那清冷眉眼间分明含了几分淡漠,竟是早已看淡生死了。
倘若在海市蜃楼里困个万儿八百年再出来,已是那般大的岁数,只怕再想去别处拜个师、寻个好差事也不易了,也不好厚着老脸与一众年轻神佛仙灵再争个高下,可不只得留在这蓬莱山头养老了。
濯缨心底虽是如此思量着,面上却是不敢多言半句。既然蓬莱拜师有此规矩,左右也不能如取仙草那般蒙混了,倒是真得碰碰运气了。
顾清风始终不发一语,盘坐于观沧海台旁,视死如归。濯缨别过头瞧了伏瑄一眼,仍端坐云端饮着酒,好似一个看客般,醉眼迷离。倒是谢扇扇仍在侧候着,全然不若那第二关时,不管不顾。
濯缨并着顾清风坐下,两眼平静地望着那一望无尽不知几千万里的沧海,浩瀚烟波退去,一平如镜。青苍色的海水,倒影着淡蓝色天幕,如此清明的天色,瞧着倒是甚为惬意。
这一坐又是半晌,也不知瞧了多久,看着海中云卷云舒,看着青苍色幻作了烟水茫茫。一直看得她不觉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时,只觉天翻地覆般,那青苍色海面上平白筑了亭台楼阁不知几千万座。
濯缨恍惚飞身于飞檐之上,放眼净是曲苑、酒旗,又见钟楼、鼓楼分明,连着檐角飞起的铜雀,都历历可辨;不时又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寻声望去,是一群仕女在阆苑丛中嬉游,或隐或现,或远或近,甚是可观。
正当她欲飞身前往,与那些仕女一处玩耍时,回头忽见一人,着了身如同青苍色海水一般的衣袍,轻飘飘立于城墙上,那人身形清癯而修长,肌肤如白玉般莹润,一头乌黑长发到了腰下,像极了那个好心借珠为她引路的仙人。
说来也怪,她分明瞧见这人有头有身子,却唯独没有腿脚,长长衣袍下遮掩的好似鱼尾一般,却也不似寻常鱼尾,蓝紫色鱼鳞泛着雪白的光,不似蓬莱仙人的华泽,而隐约中散着沧海深处那抹青苍色的光。
“云罗……”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在低声唤着,那嗓音清朗而熟悉,濯缨却是怎地也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正当濯缨陷入那道轻唤声中,忽见那人神色含哀,毅然决然从城墙上纵身跳了下去,城墙下是一望无尽不知几千万里的深海。如梦初醒般,她一霎回了神识,欲伸手去抓那人,终究只握住了一片虚空——
不对,手边所及是顾清风的衣袂。又是一惊,濯缨这才真正回过神来,竟恍惚间回到了观沧海之上。夜色已深,八方俱是茫茫烟波,哪里还有曲苑、鼓楼?方才那些宏大场面,竟只是海市蜃楼一隅。
明知只是海市蜃楼,可方才那人哀伤的神色如此动人,方才那人跃下城墙时一刹的心惊,也是如此真实。好似梦魇了一般,濯缨不禁摇了摇头,伸手探着腰间乾坤袋,竟不知何故有些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