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么了?”崔培本就一夜未睡,再听到这个不成器的二弟,顿觉胸口的气儿都不顺了。
“许、许是姚姨娘的兄弟行事不检点,惹了什么祸出来,不仅他自个儿昨夜下了诏狱,今早一并连我们二老爷也给抓走了!”
吴开贵虽是从侯府分出去的,可也没见过那等抄家似的场面,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能说出完整的话儿来已算不错了。
“来抓人的可是缉事府?”
听说二房来人了,崔柔仪心里着急,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在内院躲清闲,而是撑着病体径直来到了堂上。
这等火烧眉毛的时刻,来者又是家仆,她便出来说话也无妨。
崔柔仪担心缉事府那帮阉人下手太黑,二叔那没骨气的家伙别说给他上刑了,只怕拿奇形怪状的刑具吓一吓他,他就胡乱招供了,那可就糟了。
“不是,哎呦还不如是缉事府呢!”吴开贵满头满脸的冷汗,拿袖子擦也擦不尽,口里忙着道,“好歹我们府还与宫里的公公们有些交情,可是来抓人的是那铁面昭武卫!”
“胡诌!你懂什么!”崔培官场行走多年,自是比管家看得明白,论及不择手段来,没根儿的太监只会比昭武卫更甚。
崔柔仪暗暗称奇,按理说要办太子的案子,圣上该让继后的娘家避避嫌才是,这一世徐鹿卿怎么倒抢在了缉事府之先?
还是说今世崔家的嫌疑小了很多,变得无关紧要了才被缉事府扔给了昭武卫去料理?
崔柔仪心里百转千回,拣了最要紧的一环出来问:“那昭武卫可曾把堂兄一并带走了?”
吴开贵一心只想着二老爷的安危,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才道:“那倒没有。”
崔柔仪大大的松了口气,崔嵩没扯进去,二房就算救回来一半了。
崔培却坐不住了,虽然今日恰逢休沐,不开朝会,还是派了大管家常逢霖亲自去宫门口一趟打探消息。
常逢霖领命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折返了回来,额头挂着豆大的汗,面露难色回禀道:“侯爷,外头街上都是缉事府和昭武卫的人,逢人就抓,可不敢再派人出去乱走动了。”
“幸好碰到了穆将军府的家仆,他们腿脚比咱们快,听他们说今日宫门紧闭,东宫被包围得铁桶一般,旁的消息一概打听不出来。”常逢霖抹了把汗,话说完了气都还没喘匀。
“嘶,这可糟了。”崔培心感大事不妙,坐下来思索片刻,倏然抬头又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崔柔仪兄妹三人均猜得到老爹的意思,他是想请托徐老国公,探探二叔在昭武卫手里如何了。
可是这风声鹤唳的当口儿,越心急越容易犯错,眼下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
若二房真有差池,昭武卫定会再找上门来的,为今之计也只有干等着。
崔氏一家犹如困兽般关起门来捱了一天,晚膳还没动筷子,又有坏消息迎头撞上来。
三老爷那里的家仆冒死从清水观跑来报信,一骨碌滚在地上,口里的话也说得七零八落的:
“回、回侯爷,缉事府白天来把清水观掀了个底儿掉,虽不曾搜出什么,却把几位道长都带走了,还有、还有咱家三老爷!”
“什么!”
崔培和崔柔仪异口同声的惊呼,更吓得那报信的小厮结结巴巴的:“但、但也不单单是我们这一处,京里京外数得着的道观都被抄了一遍,带走了好些人呢。”
崔柔仪暗暗捏了一把汗,没想到缉事府行事如此狠厉,明明什么都没搜到,还是强硬的把人统统带回去问话了。
怪不得前世区区几张祈福禳灾的符纸就能要了三叔的性命。
缉事府这回得了密令,真是视法度若无物,完全不按规矩出牌。
如此接二连三的惊闻噩耗,崔培要不是战阵里杀出来的猛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只怕就要仰倒在大椅上了。
陈氏虽是内宅妇人,然也是伯爵府出身,倒还掌得住场面,勒令府中众人不得闲谈乱语,事情未明之前,一切还需如常。
这一晚,崔柔仪依旧病怏怏的一夜未得好睡,崔培夫妇那里亦是长吁短叹到了天明。
一家人正一筹莫展之际,隔天一大早又忽闻宫里来了人。
常逢霖哪里还有做大管家的派头,跑得好似有恶鬼在后头追,上气不接下气道:“侯爷,夫人,司礼监程公公来降旨了!还说让家中诸人都到前头去接旨呢!”
“这又是……”崔培头脑发晕,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陈氏和孩子们,赶紧叫摆上香案,举家启中门跪接。
陈氏只恐不是来者不善,眼前黑了一瞬,一手险险撑着桌子才不至于失了态。
以往宫里来人宣旨从不曾多这一句,今日却让他们夫妻俩携三个孩儿齐齐整整的都去接旨,怎么想都不像是好事。
此中变数也远在崔柔仪意料之外,上一世不曾有过这一茬。
先前听说什么公公来了,惊得她以为是缉事府的冯督公气势汹汹的来拿人了。
再一细听原是司礼监的什么程公公,也不是掌印大太监,前世连见都没见过的。
崔柔仪纵然满心疑惑,也只得老实的跪在厅上,看那程公公究竟带了什么旨意来。
出人意料的是大太监程直这趟竟是空手而来,不曾负诏捧敕,只南面而立,传了口谕:“特旨,召崔姑娘入宫正司——”
大太监程直那细长的眼睛向下瞟了瞟,有意吊着崔府众人似的把语调拉得老长。
直到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才肯轻飘飘的吐尽了最后两个字:“问话。”
崔培父子三人当场冷汗就下来了,纵然二老爷、三老爷有什么嫌疑,又关家里的姑娘什么事?
他们有意再细问两句,可程直茶也不肯喝,戴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假面,翘着兰花指凉凉道:
“侯爷您不知外头如今是怎么个风雨飘摇的光景,能被好好的带到宫里问话,已是格外照拂了。”
“只是入宫让嬷嬷们问两句话罢了,一会儿或许冯督公还要找昭武卫的徐大人再细问问呢。”程直不怀好意的干笑两声,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含了刀片。
崔家人一头雾水,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能有什么交集?怎么说得好像要一块儿受审似的。
崔柔仪冷静的听到这里,心里猜到了八九分。
五月初二是她和二哥一起去的清水观,今日却只提了她一个去问话,说明要问的不是三叔那档子事。
换言之,三叔那头缉事府大抵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只是不知何人走漏风声,让缉事府顺藤摸瓜,抓到了徐鹿卿的小尾巴。
她与徐鹿卿也就说了那么一小会儿话,左右除了崔家婆子丫鬟,也不见其他人在场。
谁知道竟还有躲在暗处的告密者。
得了,这回是缉事府与昭武卫明争暗斗、夺权掐架,战火烧到她身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是和徐鹿卿卷到了一起,崔柔仪倒不怎么害怕了。
她总觉得堂堂昭武卫指挥使,没那么容易就被一群太监给治倒了。
是以崔柔仪未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哭哭啼啼,她慢慢站直身子,放平了目光,只平静道:“如此,我随公公去一趟就是了。”
“那…您就挪挪步,随我入宫罢。”
程直阴鸷的眼神像鹰爪一样落在她身上,脸上微微惊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黑山恶水般的阴沉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