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仪实在看不出什么,更想不出又如何犯在了他手上,让他闲心大发,有此讥讽的一问。
比起无端被为难,巫蛊之祸近在眼前,崔柔仪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得罪昭武卫。
她只得按下性子,低眉顺眼的答道:“只是路过上柱香,知会诸位神仙一声罢了,不曾求什么。”
“崔姑娘当真是礼数周全,客气得了不得。”徐鹿卿直起身子,声音才稍稍拉远了些,只是听起来依旧不顺耳。
崔柔仪只恨自己不是个愚钝的,一听就知道徐鹿卿这是在旧事重提,讥讽她那日为了逃脱他逼问,甚至愿以跪下相要挟。
这家伙真是的,张凛怼了他两句又不是我指使的,他怎么把账记在了我头上?
崔柔仪一阵气闷,表面还不能露出异样。
既惹不起,那躲着他总可以了罢?
崔柔仪干脆起身,利落的把三根香插进了香炉里,拍拍手准备走人。
可是徐鹿卿阴魂不散,又问了一遍:“崔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家中三叔在此地修行,常来看望也是情理之中罢?”崔柔仪毕生耐心已用尽,语气已隐隐不耐烦。
“冒着这么大的雨也要赶来看望,这可不在情理之中罢?”徐鹿卿吐出来的虽是问句,却句句都笃定了她心里有鬼。
崔柔仪险些翻出个白眼,心道这家伙果然难缠,不像自家人对她宽容不计较,可以随便扯个小谎糊弄过去。
怎么他和张凛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容易就看穿了她,这让重生一世自以为长进的她情何以堪啊?
崔柔仪心一横,索性反问了回去:“那徐大人又是为何雨天远赴郊外来了这里?难不成道观里也有你家亲眷?”
“今日张凛可不在,你倒敢反问我。”徐鹿卿脸色不变,声音却低沉得慑人,“我出来要做的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崔柔仪提到这个名字就心烦意乱,语气一时把握不住,冲劲儿大了些:“他在不在的于我何干,我该怎样还是怎样!”
“啧,急了。”徐鹿卿冷不防被冲了一句,不怒反笑,脸上冰壳终于破开,似是就想见她这副被惹炸毛的样子。
崔柔仪也觉自己失态,稍稍平复心绪,忽然想到了一个骇人的可能——
圣上该不是从钦天监那里算卦算出了什么,派昭武卫在京城内外各处悄悄搜查起来了?
原来巫蛊之祸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一夕之间乾坤颠倒的,而是早已在看不见的暗处悄悄起势了。
怪道前世那时东窗事发如此之快,现在想来若不是早布好了网,圣上怎么能一下调动各路人马,不出几天就把太子的大罪给钉死了。
早晨来时崔柔仪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趟是不是来早了,再晚一天来或许更好。
现在这会儿她只懊悔应该昨日下了学就飞奔来的,不然也不至于又正正好好的撞在昭武卫指挥使的手里。
崔柔仪本无意参破此中玄机,此刻只能尽力掩饰着异色,小心的看了一眼徐鹿卿。
徐鹿卿双手环胸抱着刀,腰背笔直犹如刀削,站在那里直如黑石矗立,可是崔柔仪看着好像觉得少了点什么。
哦对了,他怎么左右一个人也不带?
崔柔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此暗访排查的要事,必不可能只他一个人独查一处地方,否则若真查出什么来,连个佐证的人都没有。
昭武卫应是兵分几路,徐鹿卿这一支少说也得带着二十来个人罢。
崔柔仪紧张兮兮的环顾四周,总觉得背后凉凉的,天知道这帮神出鬼没的家伙现在藏在哪里呢。
还是说……
崔柔仪赶紧把某个离奇的想法从脑袋里扔出去,徐鹿卿实在犯不着特意屏退属下,单独找她说话。
他可是昭武卫指挥使,要是怀疑谁,大可直接押走审问。
绕来绕去了这么久,徐鹿卿不再与她废话,肃色道:“想来你也听说了,前两日天降重雷劈了太清殿,紧跟着钦天监忙了个人仰马翻。”
“近日京中不太平,崔姑娘别自视聪明再耍滑头,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徐鹿卿面色冷峻不变,话也是点到为止,像冰山下涌动的暗流,似有若无的提点了什么,偏偏又带着些许难以忽视的威慑力。
崔柔仪一阵无语,直想说你那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难道不是一直记恨在心,抓着我不放?
她仰头看向徐鹿卿幽黑的眼睛,心跳顿了一下,才忽然想起来一事。
圣上座下外有昭武卫,内有缉事府,本是各司其事,可近来缉事府却渐渐的把爪子从皇宫内伸了出来。
前世在彻查巫蛊这件事上,缉事府可没为圣上少出力。
而太监狠起来只会更没人性,他们在京内大肆缉捕,施刑无度,弄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
而前世抓走崔柔仪她二叔和三叔的不是昭武卫,正是缉事府这些不择手段的阉人。
后来太子身故后,缉事府越发得了权,连昭武卫都被排挤得退了一射之地。
不过那时候败落不堪的崔府早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崔柔仪死得又太早,且不知后事如何了。
这下徐鹿卿冷不丁说了句“不是人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崔柔仪何其机警,一下就想到这回圣上恐怕不止派了昭武卫这一路人马出来。
缉事府那帮手段腌臢的太监们大抵也散落在各处暗中查探,磨刀霍霍的想着立大功呢。
“所以,徐大人这是……好意提醒吗?”
崔柔仪有点不敢置信,她跟徐鹿卿又有什么交情,值得他如此费心?
“不是。”徐鹿卿否认得冷硬又坚决,转身阔步而去前,又扔下一句,“望崔姑娘好自为之。”
半湿的披风凌厉的一拂,他就黑鸦一样消失在朦胧雨幕中。
这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又说不是有意提醒她,又要她好自为之,这不自相矛盾吗?
崔柔仪着实费解,像一截被蛀空了的木头似的,站在香案前上呆呆了半晌。
直到方才大气不敢出的丫鬟婆子们撑了伞来扶她,她才懵懵的往外走,心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首先是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
徐鹿卿虽然不承认,可确实是好心提醒,这风口浪尖上她不能给人家添麻烦,事情办完了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免得被缉事府抓住把柄。
其次就是她只怕又得让自己再病一回了,如此才能有理由向宫里告假。
这几日她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守着风声,随机应变,顺便死死看着王添禄那家伙。
最好她病了能缠得父母兄长都出不了门照看她,一家人就都可老老实实的猫着了,免得她刚补上了东墙,又不知怎么塌了西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