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姑娘的相貌不如崔姑娘那样灼灼争妍,而是像闲花浮水般无娇无嗔。
两弯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一双静若无波的瑞凤眼,再配上一点浅浅粉唇,真是一派淡然恬静。
论及挑选伴读,没有哪个公主愿意选个崔姑娘那样相貌极其出众的放在身边,反倒是不张不扬的小家碧玉更合她们的心意。
何况夏若莘举止大方,丝毫没有愁花怯柳的忸怩之态,便更招人待见。
没一会儿,公主们就与夏若莘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聊起了南边水乡的风土人情。
崔柔仪成功的把夏若莘推了上去,自己则识趣的退了下来。
赵纯满意的环视四周,远远笑着冲她扬了扬眉毛,那意思是:怎么样,我这事办得极好罢?
崔柔仪报之以莞尔一笑,背着众人冲他扮了个鬼脸,随意拣了个小杌子坐下,装模作样的握了根钓竿在手里。
她根本无心等着鱼儿咬钩,只留神瞄着夏若莘那边的动静,若有什么不对,她还得赶紧去救场。
都说败事容易成事难,有心捧人果然不容易。
看着被夏若莘风趣的言谈逗得言笑晏晏的公主们,崔柔仪灵光一现似的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庶出的公主们都被赵纯笼络了过来,徐皇后所出的成宁公主呢?
崔柔仪唯恐单单落下了这位嫡出的公主,叫人家误会她怠慢了,过后挑选伴读时怕对夏表姐大有不利,便赶紧四处探看。
崔柔仪伸长脖子转看了大半圈,终于在东北边的廊亭下寻觅到了成宁公主的身影。
她就那样乖顺地坐在皇后身边,极尽所能的扮演着一座玉女神像,静若松生空谷,雅如秋蕙披霜,不曾分一丝目光往这边嬉笑的人群中来。
崔柔仪扁扁嘴,暗暗自惭:看人家这淑女典范,风吹着都不带动一动的。
都说皇后娘娘治下严厉,果然是先从自己所出的公主做表率。
“看什么呢?那边廊亭只能空坐着吹风,一点儿不好玩。”
赵纯应付完那一帮公子哥儿们,笑嘻嘻的走过来,毫无顾忌的拎了个装鱼的木桶坐在了崔柔仪身旁。
几步外的杜盈见了,过来拍了拍崔柔仪的肩,似有若无的酸了她一句:“崔妹妹向来是比我们有排场的,就钓个鱼也有人帮着弄了这么大阵仗。”
这帮围过来钓鱼的世家女哪个对六殿下没点心思,即便早知道六殿下对崔姑娘不一般,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不服。
杜盈这般替众姑娘出头,不过是自恃家世过硬惹得起,不轻不重的点了崔柔仪一句,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崔柔仪闻言头也没抬一下,换在平时她听了一半就该撂脸子了,别说杜盈是太子的表妹,她就是九天仙女也没用。
但如今随着端午一天天临近,崔柔仪面对杜家人颇有些物伤其类之感。
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崔柔仪自己还像快要落水的蚂蚁般拼命挣扎着,对于与太子相关的其他人,她只能看着一张张鲜妍的面孔在不久后凋零,就如前世的她一样。
如此,她倒对杜盈多生了一分怜悯和宽容。
可是崔柔仪不计较,赵纯又不聋,豁然沉着脸站了起来。
杜盈还以为素来宽和的六殿下这是要当和事佬,没想到他的声音冷硬得像是一块铁板:“皇兄在那边作诗呢,杜姑娘闲着无事去就凑凑热闹罢。”
杜盈只知道六殿下爱围着崔柔仪转,却没想到他这么护着崔姑娘,竟然当众给她没脸,语气十分不耐烦的要赶她走。
她是谁?她可是元后的娘家侄女,太子的亲表妹,何曾受过这种挤兑!
到底是她与六殿下身份有别,不然她早就冷着脸反唇相讥了,哪里似这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渐渐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变换着脸色。
“不如殿下送她过去罢。”崔柔仪悄悄拉了拉赵纯的袖子,作势催了他一下。
四周多少双眼睛看着,崔柔仪不想让杜盈太尴尬。
待过了五月,杜盈及整个杜家就都要过着受人作践的日子了,这个时候何妨饶她一回,多给留些体面罢。
赵纯不大情愿,可拗不过崔柔仪冒着星星的眼神,又怕杜盈留在这儿再挑事,徒惹崔柔仪生气,只好依言挪挪步,把杜盈“请”走了。
杜盈虽走了,可崔柔仪也没了钓鱼的兴致,直觉再好玩的地方似这般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要不是怕撂下夏若莘一个人在这莺莺燕燕的是非地,她早就开溜了。
崔柔仪百无聊赖的撇过头一看,脚边赵纯刚拿来的木桶里悠哉悠哉的游着五六条巴掌大的草鱼。
好嘛,怪道赵小六今日不用鱼篓却提了个木桶,原是已偷偷钓了这么多,特地养起来了!
崔柔仪干脆旁若无人般气鼓鼓的把钓竿伸进了那木桶里,口里嘟嘟囔囔的说给自己听:“赵小六啊赵小六,让他招来这么一大帮人,鱼都吓跑了!今儿偏就偷他的鱼!”
夏若莘先前就听见了杜盈的酸言酸语,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向这边张望了一下。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崔表妹分明早不太耐烦了,硬坐在这里无非是为了给她造势,好让她在公主们面前博个好印象。
夏若莘特意过来,向崔柔仪赔着小心道:“六殿下身份尊贵又秉性宽厚,免不了围着他的人多些,不如我陪表妹去别处走走?”
崔柔仪忙着把木桶里的鱼钓出来往自己的鱼篓里塞,直言直语道:“你直说权势是个好东西得了,赵小……六殿下打小就这么受追捧,我早习惯了。”
赵纯是皇室认下的福星,皇家的权势自也福泽了他,有了身份地位,当然人人爱往他身边凑。
可什么叫权势?权势是一堆人围着你叽叽喳喳么?
崔柔仪历经前世磨难,颇有体悟,抬头极目远眺,渐渐睁大了眼睛。
她目之所及,是一个背着日光的颀长人影牵着一匹毛色发亮的黑马徐徐而来,隔着半片粼粼湖水,他清寒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他神色凛凛,身形萧萧,一路过来不发一言,但所过之处众人皆不自觉的噤了声。
“果然罢,权势岂是熙熙攘攘,权势是鸦雀无声呐。”崔柔仪幽幽一叹。
所谓能让一堆人围着你叫好,那未必是权势;但能让所有人闭嘴,那才是真权势。
“徐鹿卿,方才还见你来着,后又跑到哪儿去了,这会儿才来!”太子爽朗的一声远呼。
崔柔仪应声转头向太子看过去,心内又是一滞:可叹方才这个道理,对太子和圣上这对父子也同样适用。
众人再追捧太子又有什么用,圣上手中的生杀予夺大权自会让所有人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