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夫人和纪青君闻言都愣了愣,她们家纪老爷这会儿不正在外书房同崔侯爷和崔二老爷说话呢吗?
这又是从哪里来了个狗头驴脸的舅老爷?
纪氏顿时脸上挂不住,当着娘家嫂子和侄女的面,又有陈氏替她撑腰,她难得拿出当家太太的款儿来,发了威狠狠啐了一口:“呸,下作的东西,你管谁叫舅老爷呢?”
崔柔仪自然知道来者是谁,眼神陡然冷冽得像是一把刀,低下头去拨了拨茶碗,清透的茶水里立刻映出了她满是嫌恶的神情。
左不过又是那位姚姨娘隔墙闻到了肉骨香,眼热纪家得了提携,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着肉,总之先把她娘家弟弟姚宛生招来,哈巴狗似的叫唤几声。
姚姨娘一贯是这副做派,崔柔仪两世都对她十分不喜,又想起姚宛生后头闯下的弥天大祸,更气得牙痒痒。
陈氏眼看着纪夫人母女在场,家丑是盖不过去了,索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轻飘飘吩咐道:“是后街上成日晃荡的姚二郎来了?来讨口水喝倒是可以,若是别的就打发他走罢。”
陈氏不轻不重的把茶碗盖子往碗沿上一搁,叮啷一声听得人心头猛的一跳。
她这不屑一顾的口气,简直与打发叫花子无异,显然没把姚宛生当回事。
纪夫人再憨钝也大约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可她是外客不好插嘴,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
纪青君倒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呷了口茶不动声色的接着往下看。
来传话的管事媳妇见情势不好,立马就跪下自抽了一个嘴巴子,抖抖索索道:“是我一时昏了头叫错了,太太饶我这次,再没有下回了。”
纪氏只顾气得胸口疼,偏又说不出狠话来,只好扭过头去不予理睬,也不叫那管事媳妇起身。
陈氏见纪氏支棱不起来,只得出头狠狠的向那管事媳妇怒斥道:“你不是昏了头,你是没规没矩成了恶习了!”
崔柔仪见了,心里直叹这二叔母到底不中用,连个管事媳妇都敢胡言乱语下她的面子。
但今日这事发生在二房,主母们又都在场,没有姑娘家出头的理儿,崔柔仪只好默默冷眼旁观着。
直到陈氏疾言厉色的把那不长眼的管事媳妇教训够了,崔柔仪才把唇角一扯,露一个古怪的笑,对她施恩道:“起来罢,侯爷和二老爷就在外书房呢,有什么递不进话的,还值得跑后院来一趟。”
“趁着老爷们都在,叫你们胡管家只管进去书房照实通传就是了,快去罢。”崔柔仪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声音轻飘飘的如江上青雾,入耳又似带着丝丝寒意。
那管事媳妇浑身筋骨抽了一下,豆大的汗立刻就下来了,勉强起身飞快的看了崔柔仪一眼。
但见眼前的崔姑娘黑眸潋潋,语气森森,脸上笑得越亲和,就越陌生得让人害怕,哪里还是从前有脾气没心计的样子。
这管事媳妇也不傻,侯爷素来看不上姚家,三令五申的不许二老爷放姚宛生进府带坏了崔嵩。
要让侯爷知道二老爷阳奉阴违,甚至还许姚宛生在府里摆出了正经舅老爷的款儿,那真是腿上的骨头都得被抽了两根去。
前院的胡管事就是不敢去书房通传,又怕不让姚宛生进来会得罪了姚姨娘,才派人来二太太这里取巧。
不成想下人们素日捧高踩低惯了,一时没把称呼改过来,正撞在刀刃上,才当头挨了一顿好骂。
眼下纪老爷又要起复了,且往后再没有了阻碍仕途的孝期,崔侯爷还挺看好他的,连带着纪氏在崔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下人们也该重新审度局势了。
那挨了骂的管事媳妇现在是进退两难,既不敢去书房通传,又不敢在这儿多呆,真是好一番踌躇。
崔柔仪可不许她再磨蹭,凉凉道:“叔母叫个口齿伶俐的丫鬟陪她一块儿去罢,原原本本的说给那边的老爷们听听,千万别说岔了究竟是哪位舅老爷登门了。”
被崔柔仪这么逼了一逼,那管事媳妇深觉今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躲不过去了,遂咬咬牙道:“不敢劳太太多费心,我这就退下去回胡管事。”
言罢,像只灰头土脸的老鼠似的贴着墙根溜出去了。
打发走了这骨头没轻重的管事媳妇,崔柔仪再去看二叔母那青白交加的脸色,只恐她快要哭出来了。
纪氏连啜了几口茶,平复了许久才忍住哭腔,恨恨道:“这阵子姚姨娘的兄弟都许久不见人影了,我还道少了他来打秋风,府里都清净了,谁知道他竟有胆子专挑今日来,没的让嫂子们看笑话了。”
陈氏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这几年下来安慰纪氏的话早已说满了一箩筐,奈何她自己立不起来,旁人再怎么使劲都是白搭。
纪夫人的娘家与夫家都是再本分不过的人,何曾见过这种腌臢气,脸色讪讪的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低垂着头沉默良久。
今日本是连日阴雨下难得的晴天,可这下谁还有心思赏花。
陈氏勉强坐了一会儿,不断派人去听前院的动静,直到下人回报说侯爷大动肝火拂袖离去,陈氏才终于抓住了个借口早早告辞。
临走时崔柔仪犹豫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扶着纪氏边往外走,边幽幽道:“二叔母,我有两句话不吐不快,请您听我一言。“
“有的人在跟前呆着起码还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要是不在跟前呢,可就难说了。烂泥再扶不上墙,也都是沾亲带故的,他若闯出什么祸来,也少不了崔家的一份苦果。”
“是以还请多留心姚家人,若有什么不妥的不妨来找我们府。”
崔柔仪很遗憾她重生得太迟,姚宛生已经在打着崔府的旗号在外胡乱结交各色人等了,如今之计也只能多加关注了。
再者就是尽量别让崔嵩被姚宛生给哄跑了,要是连他也卷了进去就真糟糕了,不过这一件事崔柔仪打算亲自来办。
纪青君同纪氏一起送陈氏母女出门,听崔柔仪这样说,便也提了一嘴:“说起来崔嵩表兄近来也挺忙碌的罢?两次上门来都还没见过他呢,劳姑母替我向他问声好。”
这话分寸拿捏得极好,听起来既像是无意的闲言,又好像欲盖弥彰的提醒了什么。
崔柔仪察觉到了她的好意,也未多生疑心,一脚跨出门,匆匆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