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位冒失鬼直起身子的一瞬,崔柔仪分明看见她那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张凛和赵纯的脸上来回逡巡,瞳孔里流露出的情感当得起“惊骇”二字。
那姑娘微微张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活像走夜路见了鬼,回过神来后几乎是逃命似的转身飞奔而去。
她对张凛和赵纯惧怕至此,倒比崔柔仪惧怕昭武卫的徐鹿卿更甚。
崔柔仪忍不住从头到脚好生打量了一番被当成豺狼虎豹的张凛和赵纯,这两人的生相怎么也不至于这般待遇罢?
要论凶神恶煞,二哥崔巍岂不更醒目些,可那姑娘看也没看二哥一眼。
“她怎么了……”赵纯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冤枉。
不就是眼见崔姑娘险些受伤,他脾气急了些嘛,至于如此么?
张凛倒是波澜不惊,目光撇到一边,根本不放在心上。
“罢了,快些回去罢。”崔巍懒得理会这个莽撞又古怪的姑娘,生怕又出事端,催着回程。
崔柔仪钻回香樨斋时,大丫鬟们已替她铺好了被褥,汤婆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早把被窝暖得透透的。
虞妈妈坐在次间的梅花凳上守着炭火打络子,五色丝线在她手中从头到尾又编又绕的。
崔柔仪从门外进来时弄出了点声响,虞妈妈一个分神,手里的丝线就错了位。
可怜她老人家反复拆解了几回也没打好一根双鱼络,便碎碎念着不得不服老:“唉,真是老了,眼也花手也抖,花绳也玩不转了。”
崔柔仪这边才脱下披风,虞妈妈就索性扔下打了一半的络子,过来催她早些就寝。
沉碧把坐在炉上的玉糁羹提溜下来,染缃忙不迭的搭了把手,舀出一碗奉给崔柔仪。
崔柔仪困意未起,尚不想就寝,顺手把汤碗递给了虞妈妈,道:“妈妈做了半天活计,仔细手生了疮,喝口糁子羹暖暖罢。”
虞妈妈晓得姑娘性子娇,不耐受人支使,便不敢强求她,只请她歪靠在小榻上说会儿闲话。
“姑娘出门也不多带几个人去,夜里风紧,受冻了没有?”虞妈妈不轻不重的瞥了漱白一眼。
漱白乖觉的取了一条薄被盖在崔柔仪膝头,低眉顺眼的解释道:“原本是要早些回来的,可巧路上碰见了些熟人,这才迟了。”
不等虞妈妈问,崔柔仪就接过话茬,指了指琉璃灯,无奈道:“先是六殿下拉着去放天灯,后又遇见了张表哥说了会子话,喏,那个就是他给的。”
虞妈妈原是从长顺伯府随陈氏陪嫁过来的,陈家这些年虽然渐渐没落,可原先也有不少宝贝,是以下人们都颇有几分有见识。
一盏琉璃灯且算不上十分稀奇,虞妈妈看过了也只是笑笑。
作为奶母,她比侯爷夫人还沉得住气,有些事虽是崔张两府心照不宣的,但她始终觉得只要没过明路,就都算不得数。
何况一家有女百家求,一边有人送灯,一边另有人领着去放灯,崔家姑娘多得是人惦记,往后如何还难说呢。
虞妈妈想了想,接着提起一事:“下个月张家老太太要过六十大寿,张家无主母,咱家得早些去帮忙呢。”
崔柔仪闷闷的点点头,崔张两家是姻亲,在没出事前是常来常往的,那年张凛中了探花,家里家外开了百来桌宴席,也是崔家帮着操持的。
只是想起下回又要再见张凛,崔柔仪莫名心烦。
明明她才不是那做错事的人,却怎么也心虚起来,变得这样怕见他。
染缃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今日夜游灯市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便来请崔柔仪更衣卸妆,早些歇息。
崔柔仪移坐在妆台前,丫鬟们在她头上忙来忙去拆卸钗环。
她则拿了一把青玉半月梳,一面梳着散发,一面兀自出神。
少顷,鬓边兀然刺痛一下,崔柔仪醒神低头看去。
原来是手中力道没轻没重,扯下了一根青丝,细细的一根不知怎么弄的,紧紧穿插缠绕在梳齿间,任崔柔仪解了半天也不下来。
崔柔仪叹了口气,蔫蔫的把梳子扔回桌上,忽而起了些乱糟糟的感慨。
重来一世,她与张凛就如这青丝缠梳,既解不开来,也绕不过去。
她难以放下前世的芥蒂,偏还避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