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林家矛盾
林闫年并未理会女儿,浓眉拧夹,肃利目光从一双眼中迸出,笔直刺在次子的后勺。
右掌轻合,林啸洐挽了下袖口,下颌微扬,前胸伏起,气息隐隐自口鼻间吐出,原本僵直鬼祟的身形霎时化为从容。
“哪儿都没去。”
冷硬的语气令林父眉头愈发深蹙,“哪儿都没去?昏定无踪,晨省无影,你当我是瘫在床上不中用了,还是已经死了!”
“呵。”一声轻嗤自林啸洐的齿间溢出,“这些年我几时殷勤,落下的晨参暮礼,怕是比那落枫楼枫树下的凋叶壅得都深,您这会子来讨,怕是有点太晚了吧。”
“混账东西!咳咳咳……”林闫年方一抬手,剧烈咳嗽从肺腔迸发,身形几番摇晃。
管家自花园一侧赶忙跑来,堪堪扶住林家老爷的手臂,“哎哟老爷,您可千万别再动气了,这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咳,可别再又重了。”
说着转头瞧向林啸洐,“二公子,您别怪小的多嘴,老爷这些日子卧床养病,那是半点气都动不得,可他这心里天天都惦念着您呢——”
“咳咳,你跟他说这些没用的做甚咳咳……”林家老爷打断管家的话。
“可不是,”林啸洐缓缓侧身,“王管家,你这话说给外人听就罢了,说给我,可不就白浪费了口舌,人心隔肚树隔皮,他老人家心里指不定惦念着哪撮魂儿呢。”
“你!”林家老爷脸色霎时涨红不已,一时竟不知是被咳嗽憋得,还是被人给气得,“你这个目中无尊无长的不肖孙徒!王逢,咳咳,拿我的鞭子来!”
王管家闻声,两根短眉紧皱,如丧考妣,“哎呀,老爷使不得啊,这一鞭子下去,和气都打断了,大夫千叮万嘱,不要您动怒的。”
说着他再冲向林啸洐,眼瞅着就红了眼眶,“二公子啊,您就别再跟老爷怄气了,这几日那绘春院的晴月姑娘,是见天往门口戳,一哭三啼,吵着闹着要见您,四下往来瞧了去,那是碎言不已,若非老爷好生打发了去,这会子怕是都要闹出命来了。您这一避多日,操心劳累最多的还是老爷,您可就别再故意说那硬话了,小的知道这不是您诚心话。”
想起这茬子事,林家老爷心里就愈发窝气,一手遣了小厮去取长鞭,一手怒使护院架了人往堂里去,任那王管家如何说情,都毫无动容。
一迈入堂门,林啸洐就被按在了蒲团之上,面朝供桌,眉向列祖,眼对列宗。
林闫年甩下肩上厚袍,夺过小厮手中长鞭,直挺挺地便挥向了林家二公子腰背。
鞭尾“嗖”声破空,落在锦缎薄衣之上便是一道口子,林家二公子的痛哼夹在抽打声中,于堂内回荡。
林家女儿林皖素站在堂外,神形瑟瑟,斗着胆子朝里头嗫嚅一声,“爹……”
话还未脱口,便被王管家眼色拦住,摇头叹息,以示眼下情形,女儿家不敢多言。
饶是墙外满城如何传那林家女儿性情刁蛮,但在林老与二公子的纠结中,在林家祖宗的牌位前,她也只得退在堂外缄默。
几鞭下去,林家老爷拄着腰又是一通闷咳,王管家赶忙上前帮着顺气儿。
蒲团之上,林啸洐身形笔挺,膝下绷直,除却额角隐隐几滴汗珠,面上毫无半点悔色。
这幅模样在林家老爷眼里,是越瞧越忿恼,“那叶家小儿与你同侪,商会上下,晟州满城,哪一户不是抚手赞佩,心悦诚服?同日出会,你这厮甘居人后,于内无尊愧祖,于外丑名四溢,终日流连花楼,毫不知耻,堂堂七尺男儿,你还有何颜面正襟跪拜列祖列宗!”
话音即落,林啸洐便拧着眉头欲从团垫上起身,不料,膝头立时挨了林家老爷一鞭,身形趔趄出垫,又半晃着爬回去。
“让你起来了吗?!”
“您既已如此百看不悦千瞧痛厌,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我跪在这里。”林啸洐眉宇紧绷,语气丝毫没有因为吃痛而软下半分。
林闫年粗喘道:“怎么,还委屈上了?若非你驽马恋栈豆,敛手以待弊,林家祖业眼看就要在你这朽木手里垮塌,你当我想让你在这堂前玷污列祖列宗的眼?!”
“我这乌糟朽木纵然不堪,却也从未求您来雕琢。”
“你!”林家老爷手指怒而发抖,“若非,若非……”
听闻那战颤嗫嚅自林老爷唇齿间泻出,林啸洐直冲祖宗牌位的面庞霎时转过,头一回直勾勾地盯着父亲,像是在无言地逼迫着,又似是在痛苦地等待着。
不想,恍然对上次子的眼神,切齿愤盈的林家老爷却倏尔泄了气,临到唇边之话,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了。
那手中长鞭颤抖几回,也再没能抬起来过。
临了,林闫年手一挥,沾红长鞭被用力掷在地上,只留下一句“不跪满两个时辰不准放他出堂”,便离开了祭堂。
王管家随后捡起那柄长鞭,细细挽好,抬脚几步行至门前,忍不住转头瞧了眼二公子沾血负伤的脊背,青灰面庞上,染着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悲愁。
踏出堂门,他朝门口家厮使过眼色,又叫林家大小姐回了吧,便紧赶着朝林家老爷的去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