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安刚放下一桶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昏黑,腹中饥饿难忍,周身直冒着虚汗,他慢慢的走到水井边沿,一手撑住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纤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两下。
谢鹤安的腿当年没及时医治,落下了残疾,后面他位极人臣后,总算有钱治了,但一日他因与老皇帝产生争执,老皇帝心生报复,暗示身边的宦官假传圣旨,叫他在凛冬深夜里独自一人去皇城候见,那刺骨的寒风霜雪彻底冻坏了谢鹤安的右腿,以至于到了后面,经常疼的整夜睡不着觉,每日上朝下朝都得乘肩舆,连下轿都困难。
元汐看着眼前的他,心内一阵酸涩。
她忍不住试探着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的喊:“谢哥哥……”
意识朦胧的谢鹤安猛不丁被人抓住衣袖,他垂下的眼缓缓掀起,眼前一片朦胧,连人的脸都是模糊的。
谢鹤安泛着酸水生疼的胃踌躇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他抓在手里,忽然间抬起手,一把用力挥了开。
后面的元朗见状,勃然大怒,冲了过来,一脚揣向谢鹤安,嘴里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妹妹问你话呢没听见?找死啊!”
元汐吓了一跳,软乎乎的小脸鼓起,扭头便冲元朗喊道:“你干嘛打他!”
意识朦胧的谢鹤安猛不丁被人踹了一下,右腿无力支撑,导致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撞到了水桶,刚打上来的水涌出来撒了一地。
也弄湿了他的衣服和脸。
谢鹤安苍白清瘦的手不受控制的轻颤,费力撑在冰凉的砖地上,垂下的发丝滴滴答答的落下水珠,他微微偏头,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
少年的神色冰冷,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任何血色,黑漆的眼里隐隐翻滚着戾气。
竟吓得元朗忍不住往后跌了跌。
“三妹妹!!!”
元日也跑了过来,将元汐拉到另一边去,瞧了那个苍白阴郁的少年眼,后怕的小声说道:“三妹妹,这地方太阴凉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别跟那种人说话了!”
说着,便半哄半强迫的牵着元汐的手离开。
谢鹤安的黑眸平静麻木,仿佛已习以为常般,一点情绪都看不见。
元汐不由扭过头,看着谢鹤安默默从地上起身,拖着僵硬的脚步,缓缓蹲下来,将滚落在一旁的木桶重新捡起来。
重新打水。
直至那道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角门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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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元日跟元朗两个人还在叽叽咕咕的跟她说着话。
“汐汐,以后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大胆了,万一那人发了狂伤你可怎么办?”
“对!三妹妹,我娘说过,那种没爹没娘的人都不正常,我们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元汐很想说,谢鹤安不是怪物,前一世,谢首辅那样知书识礼,刚正不阿的人,怎么会教育出不好的儿子来。
年少时谢鹤安颖敏绝伦,四岁熟读《诗经》,五岁知五经,曾拜京城大儒为师,深得其父喜爱。
只可惜六岁那年,明珠蒙尘。
谢鹤安如果在这段寒苦的的日子里移了心志,堕落变坏,后面又怎么会青云直上,贵极人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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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汐就这样被两位哥哥护送回了院子。
许是为了讨爹娘的好,元朗添油加醋的将方才发生的一幕都说了。
沈微兰闻言,微白着脸将小女儿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好一阵,心里方踏实下来,接着低声叮嘱道:“汐儿,要听你哥哥的话,不能随便乱跑,更不能随便同不认识的人说话,记住了吗?”
他们才来元家不久,元老夫人也还没彻底接纳他们,元家的水有多深,元家各处的仆从媳妇背地里都是什么底里,她也还没摸清楚。
所以绝不能视同儿戏。
元汐张了张口想要分辨,看见娘亲脸色微变,生怕再刺激她,只好耷拉着脑壳,将嘴巴沮丧的闭上了。
元清衍也在一旁说道:“此事我会着人调查清楚,如果真是个不知事体的孩子,还是尽早送出去的好。”
“元朗,你要保护好你妹妹,万不可贪玩忘记。”
元朗身板一颤,连忙停直了腰板,神色严肃的点头应:“知道了!”
后面一连几天,元朗时时刻刻看紧着元汐,生怕元汐哪里磕了碰了,爹娘会来找他的麻烦。
再加上那几天有元日元朗一起,三人没再去那个地方,而是转而逛元府其他大些的景致。
所以几天下来,元汐已经将元府各处路况基本都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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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鹤安躺在床褥上辗转反侧。
已过了寅时二刻,空气仍旧酷热难耐,四下一片寂静,唯有身旁小厮发出的鼾声,以及从院外池塘里传来的蛙鸣蝉噪,不绝如缕。
坚硬冰冷的床以及从右腿上传来渗入骨髓的疼令他难以入睡。
元府给他分配的屋子面积不大,靠墙一侧置了几块粗糙的木板当做床榻,上面铺了草垫子,和几张薄薄的褥子。
布枕以及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潮湿霉味。
屋子潮湿,所以他的腿疾时不时就会发作,加上今日发生那件事,疼痛愈重。
右腿上的伤口又疼又痒,一动便又会疼起来,谢鹤安不敢睡,他静静的侧躺着,望着高墙上的窗户缝隙里透进的清冷月光发呆。
好半晌,他抬起手,借着月光摸到腿上结痂发痒难耐的地方,狠命一扯,死死咬着唇,不禁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