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鸰下巴支在胳膊上,随口道:“那个人兴许是我呢?方才我在楼下瞧着这间房的时候,也在想,会是谁坐在那呢?现在看来,原来是我,见着了我。可现在楼下并没有我,但我觉得我现在还是在瞧着我……嗯……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笑着,一回头便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那眼神好奇怪,像是有些笑意,又像是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这话说来无意,听的人却心念微动,他知道天地间的任何一处都是独一无二的,宇宙中的此时彼时也绝不可相合。
但她却说“我能见我”。他以为很少有人会这么想,可偏偏她这么想了。怎么,那老范头的“自见”之说竟叫她误打误撞说着了?
他不禁想到方才在姚府、在家中正襟危坐疲于应付的人,那个人会想到这个时候自己正在这儿盯着眼前的少女发愣吗?
他移开目光,饮下一杯茶水,淡声道:“也许是你,也许别人。这楼取名听禅楼,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哦……”
“你常常这么想吗?”他又问。
“偶尔吧……”上一回那么想,还是从泰州逃跑的时候。那个晚上,她坐在墙头,觉得自己就是月亮,照亮了自己的逃跑之路。
未及缅怀,对面的人盯得她实在是浑身刺挠。只得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大人,大伙儿若是晓得曹国公不在了,会如何?”最迟明日,应该会有国公大丧的告示贴满街头,并在大街小巷里报个一整天。
唐祁扯扯嘴角:“他们并不关心青天老爷们的日子,就好像上头从来不在乎下头的死活。只是生意没得做,骂两句了事。”
“也好,大家各自顾着各自的,便好。”
他冷笑道:“人都是这样。若哪天真落到了自己头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不是这般了。”这话听着怨气重得很。刘溪鸰心道这刚刚是进去受了什么委屈,一下子话那么多,一下子又这啊那。
过了会,他又问:“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大人想吃什么我陪着就是。”
“行。”唐祁说着拉开门朝外头招了招手,酒肆娘子便踩着木屐袅娜走了来。
娘子款款笑道:“郎君与娘子饮什么酒呢?”
“桂花酿,十五年的。”也不说多少,娘子笑着应了声便退去了。
刘溪鸰皱了眉:“大人病才好,不适饮酒。”
他笑得她发毛,“怎么,听你的?”那双桃花眼中像是幽幽生出了藤萝。
她闭了嘴。说不得当下是什么心思,就宛如门外的喧闹一样乱糟糟。若说前头他又拉又推又扶的时候她毫无想法;但方才那几番视线的交会若是再没动静,那就是骗人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如此一来,岂非落入了他的圈套?这人最是狡诈。
可当时为何又不翻脸呢?回忆起近来种种,她有无数次可以当场翻脸的机会,可她没有。是她不想吗?
不,她想来着,但她终究还是有些怕他的,不敢明着硬来。
她最硬气的那一回还是从宿州回来的那个下午。除此以外,她好像再也没有那样凶狠的时候。
转念一想,他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许当她一义正言辞的时候,他又说你莫要自作多情?她就知道此人难缠的很,她仍然好似他掌中的一只小蚊子,说捏就捏死了。同时又在心中骂着自己:欲拒还迎,恬不知耻,真该死。她长叹一口气。
不过一两息的功夫,她的脑中已是天人交战像团浆糊。
“在想什么?”唐祁问。
“没什么。”
“我真羡慕你。”他说。
刘溪鸰:?
“从小到大,一点事能翻来覆去想那么久。”他饮了杯酒,“结果跟没想是一样的。日子也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
她忍了忍:“我一个庸人,也只有这点能耐了。比不得大人,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操持天下大事,纵观天下大势。”
他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很累,什么也不愿想。”
“那应当回去睡一觉,明天再想。”
“回去?”他笑道,“回去就是另一个人了。怎么睡得着?”
这个人现在很反常啊,从他带她出门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头。刚刚在太傅府究竟发生什么了呢?那姚老头究竟给了他什么刺激?
这时,酒肆娘子送来了酒,整整四小壶,过了会儿又带了两碟子点心。
娘子道:“这是掌柜送的酥酪饼,茉莉和茶香味儿的,有些涩,配此酒正好。”说着为二人先斟了第一杯,“这十五年的桂花酿只有甜味,最是迷人。”
方才话短不觉得,这会子细细听来才发觉这娘子声韵粘糯,听着倒是勾人的很,与那张娃娃似的脸瞧着并不十分相衬,刘溪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甜就迷人了吗?”说着端起一杯便饮了下去,却直齁嗓子眼,“咳咳,这是蜜吧!”
酒娘咯咯一笑:“小娘子,这甜酒便是迷人于醉而不自知,郎君和娘子省着些喝!奴不打搅了,若有事,敲敲外头的门板便好!”说着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