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个假印都能牵扯出这样多的事情,连她都莫名其妙被捎带上了;若涉及了朝堂之争,除了姚党黄党,更还有曹党,届时当还有更大的漩涡,身为局中人的唐家官人,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旁的不说,她来到这里,难道不也是一种不想成为代价的叛逆?血亲尚且如此,何况眼前这个陌生人?眼前人的狠绝城府非同寻常,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若有朝一日他得重用,拿自己做代价,又有何不可呢?
可思及此处,她却不感到害怕或是愤怒,甚至说,这么直白的谈话令她心安。她依旧喜欢听真话。
她莞尔,复叹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若有朝一日大人觉得我值,那应当在我身上有所付出了才是,没什么的。”
唐祁侧目瞧着她:“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当如何?”
刘溪鸰想了想,“那便……是我还大人情的时候。若我完成了大人的期许,那么当初如何来,届时便如何走。如何?”
少女轻快地说着,眉间又隐约透出那股飞扬恣意的洒脱,仿佛下一秒就能飞走似的。
唐祁仍然觉得她天真,还是轻描淡写:“那时候怕是由不得你。”只是兴许酒意上了头,心下说不得有什么在动,攒出了一小抹空空之意。
“是吗?”她问。
唐祁不答,视线在她将将干了发丝上逡巡。她头发不长,为着出行方便剪得短了些,此刻拢在脖颈后面稍稍一束,发黄的发尖在烛火的衬托下透出一种栗色。发尾扫动之际,连带出身上混着的药香和皂角味,方才撞到他身上时便盈满了一怀。那模样束手束脚狼狈得很。
他稍稍回了神,转而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
她沉思一会儿,“不晓得从何问起。想了想那大约与我无关,还是不该问的。”
她的自知之明来得到底是早些。他一笑,“现在你问什么都可以。”
她说:“是恩赐还是指教?”
笑意未改:“是减轻你的罪孽感,满足你的好奇心。”
“好。”她弯弯嘴角,开口便是温声朗朗,“那么大人叫我来,是要考我?”
“是。”
“我……如何?”
“凑合。”单凭一个印和自己的提示便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已经算不错了。
“那印,还有一点我太不确定。”
他示意她继续。
“大人如何就这么肯定,曹国公和他们有勾交?拿了印便一定会下手?”
“不,我不能肯定。”唐祁笑了笑,“他不下手便罢。若真下了手,那就一定和赵珏他们有勾交。”
整个过程中,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却什么都知道。手指轻轻一动,小小一方印便搅得几方你死我活。
怪不得算计她就跟逗猫玩似的。震撼之余她却在想,这样算计旁人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功夫,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呢?或者说,这世上谁能算得过他呢?
“人算不如天算。行差踏错乃一念之间,巧合罢了。”谁让曹让偏偏在这儿糊涂了呢?“如你所言,再来一回,不一定能成。”
他瞧着她的眼神自有深意。从本质上说,这一点她与他类似。那日夜里她巴巴儿的偷了印回来“自证清白”,他问她为何敢做局去赵珏那处偷印,她也是这样回答的[1]。
刘溪鸰一怔,没想到自己当时顺嘴说的话他还记得这样清楚。
“倒是你,牵连了心悦之人,你可有后悔内疚?”
是了,旧账往前算,若不是她寻来了寅郎印,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便也不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现在的汴京只怕也会是另一番光景。
她凛神良久,终道:“是他的大意害了自己,我为何要内疚?若要说后悔,这世上后悔的事多了去了,我后悔不来的。”话语之中自有一股决绝之意,如今她与赵珏之间,都快隔着国仇家恨了,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比如?”
“比如很多。”想了想她叹道,“但也没什么用。如前所言,我如今独身一人,后悔遗憾什么的,再多些也无妨。”
唐祁扬眉,“是吗?”
“还有,我很早就不喜欢他了,大人以后莫要再提。”说这话的时候又是一脸正色。
她不晓得他在何衍那儿究竟听来了什么,一味疑心自己与赵珏,三番五次拿此说事。如今看来,怕不是担心自己会因此心软回头,坏了他的什么大计?一想到这,她便更觉得此人奸猾狡诈至极了,心眼子比东海的珠子还多。
“嗯,很早是什么时候?”他总能抓住旁人话里不一样的点。
她想了一想,心念一动,“大概是……京郊落雨那天吧!” 或许也是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