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蹙眉片刻,终是摇头,“猜不出,难不成是为了记着炭火怎么做?”
“没错。”他一笑,随口道,“也许有朝一日潦倒街头,还能混口饭吃呢。”
又拿起一根细细的炭枝递给她,“我这炭,无烟无水,还加了宓紫罗,若是要卖,那可不便宜。你闻,香的。”
刘溪鸰低头嗅了嗅,面无表情地低哼一声:“骗人。”
这时,门口传来低唤,“大人。”是何衍带回了信。
主仆相伴多年,甫一对视,便晓得是哪桩事情。唐祁开口便问:“是谁?”
何衍未疑由他,低声回禀:“是曹。”
二人谈话并未避开她,说得是京中西厢市里近来肃清西北余孽细作一事,夜里头动静闹得颇大。
下个月皇帝就要出城祈福,城中却再起这样的波澜,禁军厢军几方出动,夜里拿人杀人如切瓜砍菜,不晓得是为的个什么。老百姓只晓得宵禁愈发严实,该杀的得杀,该查的得查,只有配合鼓劲的份。
但有眼色的人,自然能从这多源出兵的架势中瞧出些门道来——那便是有人借着这股风办自己的事。那么都有谁呢?
而刘溪鸰听了个曹字,便晓得是曹让,想来那曹国公必是恨极了西北人的,趁此机会将他们全部拔除正如他所愿。而赵珏……只怕也是危险的。
可如今她已决计不再多管闲事,忙道一声:“我先下去了!”
唐祁却道:“你站着。”他打开了信,上面是简单的两行字,扫了一眼,他便是一笑:“你不想晓得赵珏他们如何了?”
她最是厌烦他那样的语气,可他一发话,她却还是站着了。“他死了吗?”她生硬地问。
“没。”他就着炉子烧了那一小方字,青烟一缕,化为灰烬,“但应该过的不如何。”
信中说,那倚笑楼也因是闻名京畿的西北花楼而被查封,但京都的异族人营生那样多,却没那楼里的死伤多。
如今主仆有别,她便木着个脸道:“我不必晓得他过的如何。”她心道,我自己过的也不如何呢!又俯身一拜,“大人若另有吩咐,再唤我便是。我先下去了。”
她一走,室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古怪。何衍神色一凛,终只敢用余光瞧着唐祁。“大人,她,她……”
唐祁抿了唇,终是一笑,笑得不算好看,他说:“由她去吧!”
何衍默然。他不晓得他二人发生了什么,但这情况明显跟自己当初想的不一样。他到底追丢了哪一段呢?怎么一个转身回来之后,就从叔父变成了大人了?
可你若是问唐祁,他怕是也不晓得如何说起的。
一月前的那个下午,他在等着她。而更早之前,他在看着她。
自他上京来,这个少女身上总能牵出一些看似毫不相干却又藕断丝连的事。他便等着,看着,瞧她能折腾出些什么来。
极少数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样有趣又有些要紧的人若是不留在身边,兴许真会少了些生机意趣?可见习惯是一种奇特的东西。
但正如陈维宁所说,她确是如花年纪,若要留她在此处,他比谁都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不为旁人掣肘的理由,那或许是一个新的身份。
可越是在此刻,越是叫他有些不确定,不知她如何作想,更不知她欲如何与自己对话。
寅郎印一事后,她消沉了好些时候。他甚至想,或许她本就只是个闺阁中生了野心的孱弱女子,原本就承受不了这世间真相的残酷?
所以他试她,探她,设计她。眼瞧着她难堪,期盼着她崩溃。然后他好下一个轻易的结论,说一句“这本就是她的命”。
可三日过去,她还是站到了自己跟前,冷静地说,叔父在等我。
你瞧,多聪明。
那么你要成为谁呢?他想听她自己说。直到谜底终于揭晓。她说要成为他的刀。
答案虽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但那样也好。
那时,少女漆黑的双眸隐隐泛出光华,透过黑暗,唐祁看到的却是山河万象隐隐绰绰。她俊秀聪敏,温韧有余。他相信,留在自己身边,假以时日她的确会是一把刀,一把凿山辟河的好刀。
于是,他用一种刻意缓下来的语调一字一句道:“但你须明白我要做什么。跟着我,你只会有无尽的烦恼和性命之忧,跟着我,这里便没有沈舜的外甥女,也再也没有什么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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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在那一刻抽离。
刘溪鸰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般境地的,好像她从来就在这里。男子一向清淡的神情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隐而不发的磅礴。
她听见自己开口说:“是,大人。”
他不作声,瞧着她。
她欲拜首,却被他轻巧拦住。
握着她的手臂时,他说:“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数年前在黄州,她欲替他盛粥,他也如是说[1]。
很久以后她问他,当时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不是明知故问,只是总是好奇。
但他却问她:“如果不是为了你娘,你会回来吗?”他笑了,“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回答我。我可以听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