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不语。
“你娘,在哪呢?你还要为自己辩驳是吗?你既无意唐府,为何要去?你若有意,为何又死不承认?还要扯上你娘当幌子!”他那面上大约是一种讽刺和厌恶至极,一旦发了狠,便像镰刀一样能刮穿人心。
刘溪鸰虽没料到他会说到此处,但到底忍住了,紧着拳头漠然瞧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你娘若是泉下有知,她的孩儿如此顽劣奸狡满口谎言大逆不道,她会如何想呢?她的魂怕是要从那水里头再爬起来!”
“是吗?”呵,她笑了。
还以为他能说些什么,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能听的呢?
等等,水里?
什么水?……瓜洲渡吗?
她的耳朵卷进了风。
那一日,唐府周管家一张一翕的嘴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了:“……大人还说,此处河口与瓜洲渡相似……”
瓜洲渡,是她娘的身死之处。
于是,沈参军眼瞧着外甥女的面色变成了一张白无可白的纸,像是出殡时的灯笼。紧接着,嘴里便发出一声从未有过的声音,是笑中带泣,也是泣中带恨。
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是他!”
原来客栈那一日,唐祁对她说过的所有,都是空中纷繁的箭雨,带着漂亮的丝线,隔着百里,准准射向了自己。
她被稳稳扎上了箭,没有变成一只刺猬,却成了提线之偶。
她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包括他给她的判词——他人无错,那么只有你错。
他甚至贴心地给她在这样激烈的对峙中准备好了说辞。
还得是他。
她觉得好疼。疼得不是五脏六腑,而是四肢百骇。
恍惚间,纷乱的脚步声踏门而入。犯了魇症在沈府并不算少见,当年沈舜自蓟州离开时也是叫连续的几封丧报压成了那撞了鬼般的模样[1]。不一会儿,沈四便带着刀进来了屋内,又在每个角落里大声骂了半宿。
第二日,刘溪鸰果真好了些。说是好了些,人还是病恹恹。自那夜之后,沈家人也再也没提起书房争执的那一茬。
沈府也算深宅大院,夜里的动静虽然不小,但外头人只晓得,他家的表小姐夜里撞邪惊了,受惊之后又染了风寒,沈参军任上公事忙,几度不着家,心疼之余只得连夜找来郎中和大仙给她瞧病。一连好几日,她都养病住在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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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京畿道上的大雨终于是停了。官道上的雨水排空的快些,马蹄踏得清脆作响时还能扬起一块块尘土。
秋天是刘溪鸰最喜欢的季节,已有早雁勤快的往南飞了。只是她是往西的,想来那无畏老道儿说东边不行,是真的不行。
那是一种屈辱,可她只能回去,沿着他给她引着的路。
下来马时,正是日落黄昏前,却不知怎得下起了小小的太阳雨。
刘溪鸰进了门后第一次觉着这唐家大院变了。虽然那柱子还是柱子,那瓦房还是瓦房,那树还是树,却完全不是几天前的模样。
书房内,唐家官人远远便瞧着少女穿过天井快步进了来,一路飒沓的步伐让细雨落满了她的身,那面上便浮起一层带着水汽的细小绒毛。夕阳在她身上镶嵌出一层金边。
她进来门后,瞧了他一眼,开口便说:“叔父在等我。”声色淡淡的。
唐祁面上擎着笑,没答话却先给她倒了杯茶,“吃饭了吗?坐吧。”
“不饿。”
“赶了这么远的路,不饿吗?”
刘溪鸰也笑了笑,“气饱了。”眸中尚有一丝难堪,却敢挑衅似的直视他的眼。
“吃些桂花糕,阿放刚买的。”他笑意未改,把桌前的糕点往她跟前推了推,“坐吧!”
又道:“维宁,灯。”
他声音依旧不大。但很快,陈维宁便进来添了盏灯,屋子里亮堂了些。
这一会儿功夫,刘溪鸰同她的师傅短暂地对视一眼,陈维宁便垂了目,二人相顾无言。直到离开,三人皆是不语。
关上了门,唐祁的目光才又移回眼前少女的身上。
他方才坐在堂中,远远瞧着她一路走进门来,跨过一道道门槛。那面上的怒意分明透出了那双瞳仁极大的眼睛。可人到了跟前了,却又收敛起来。
他不动声色:“图给阿放了?”
“嗯。”
“你舅舅他们还好吗?”
她一笑:“从此没了我这个累赘,应当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