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鸰才听到个聘字,那脸刷地成了绛红色,倏地打断道:“不可能,那是我舅舅!”
“是吗?你逃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是你舅舅?”他拿了帕子擦手,轻飘飘地说了句:“伪善,才是真正的恶。”
这话也不晓得说的谁。也许是说她,为了自己从不顾及家里,这时候倒谈及了亲情。也许也是说她那关键时刻总不愿做坏人的舅舅。
“你该长大了。既要做得自己的主,就要有所牺牲。不要在该聪明的时候愚蠢,总叫旁人来替你做决定。”他拨了拨茶炉子下的柴火,声音伴随着冷风细雨,像粒粒雪子。
少女木讷地站着。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正在为自己侥幸逃离而快意,这才不到一年,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原来皆是笼中。
“我还有可选的吗?”她感到周身发冷,她除了嫁人,竟然毫无别的选择?
“有的,”唐祁敛了笑,“我们不是,还什么也没说吗?你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
她直直瞧着他。是了,他并不想娶她。
“你还有很多选择。在这个时候,不妨聪明一些。”她记住了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枯燥诡异的对话就样戛然而止。
这一夜,她当然又没睡着。她很后悔,她应该看那封信,那话说不定是他诓她的呢?他最善模仿人笔迹了,她已经上过一回当了。
可转念一想,看不看又有什么关系?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猜不透。但她更想知道沈家是什么意思,从她离开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要亲眼瞧,要亲耳听,才不要什么劳什子信。
第三日,雨稍小,人们已是待不住了。
她起身时,客栈的人已散去了大半。
唐祁和叶彬也已回了城,只有周管事守在那处,“公事忙,大人昨儿夜里就回去了,嘱咐咱伺候着姑娘。天冷,怕回城晚,给姑娘留了些盘缠细软。”说着递上一个包袱。
真是来去莫名。她瞧了眼那包袱,一思忖,“大人可说了什么?”
“大人说,姑娘不必急,一切妥当了再交差也不迟。”
“嗯,晓得了。”
“大人还说,此处河口与瓜洲渡相似,若是这回的图上缺了什么,也不必担心,寻了那扬州的图借鉴便可。”周管事又问,“姑娘几时能回?”
刘溪鸰便道:“我把剩下的画完了再回,麻烦管事带个话!”说着便翻身上了马。
后来她每每想起这一日,都觉着这大约是他留给她的一个选择。她若是走了,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可她没有。
——
下午,周管事匆匆赶回唐府时,唐家官人正在那院子里修剪着一株小银杏。
“大人,姑娘今日应当是不回的。”
“嗯,她去哪儿了?”唐祁面上并无讶色。
“往东走了。”
“东?”他一笑,“真去宿州了。”
那信她始终还是没有打开,是不是沈舜写的也不重要。若是沈舜没点头,旁人代写,又岂敢说这样的话呢?退一万步讲,至少他不会不知情。那么这样的暗示,是一种补偿,一种进贡,还是一种协定呢?
他忽然觉得她是有些可怜的,这有些奇怪。
他从不同情她的出身和劫难,他见过的苦太多。而她不愁吃穿还有祖上荫蔽,只须老老实实呆着,就能得到许多人得不到的东西。这哪里可怜呢?
而沈舜这个舅舅当得也不算没心没肺,至少在幼时他还是向来维护这外甥女的。更是因为他一度的偏袒纵容,才暗暗将事情推向了今日这个局面。细细算来,也不能全是他沈舜一人之私心。如其信中所言:“交给你,我比我自己还要放心”,这话总不算错。
他人无错,那就是她的错了。
事已至此,他不可起头,便只好袖手。
“怎么会没有察觉呢?她最善此功,只是不想罢了。”手指轻动,唐祁折断了一根枯枝桠,枝上结有一层乱七八糟的蛛网。
当细致的、亲密的蛛网笼罩在自己身上时,人们往往会觉得那是一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