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冬至节庆的热闹渐渐消散,整个大霂军营陷入了寂静和安眠。
顾缘君又在梦中回到了十四岁的夏天。
“咕咕——”
一只斑鸠忽然落在了支摘窗的窗扇之上,同时不客气地发出了鸣叫。
处于繁殖期的它鸣声比往常更加响亮,惊扰了坐于窗前读书的顾缘君。
她的注意力从书中分离出来,看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准备接着读手中的书。
“娪娪!同我一起去太子府,昨日信报传回云都,说殿下已经端掉匪寨,算算这时候他人应该也回来了!”
顾缘君闻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
自上次玄哥哥来成国公府找她、陪她读书解惑之后,他们便再没碰过面了。
因为他又被宣威帝外派出云都处理那些棘手之事了。
这次更甚。涂山是南北商贸交通要道,前些年开始,那一带突然匪患横行,打劫来往商队,朝廷数次派人剿匪都收效甚微,那些官员每每都是带几个山匪回来说是头目,便交差了事,可没隔多久那里就又闹起匪患来。有很多商贾和百姓因此家破人亡,便将御状告到了云都——然后便又开始新一轮的周而复始。以致引起了民愤,这次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玄哥哥在朝堂之上极力主张根除匪患,宣威帝便顺势将这烂摊子推到了他的身上。
他这一去已有十日,终于要回来了!
顾缘君随顾乘风乘上马车,向兴道坊的太子府而去。
“这么重要的事殿下偏不带我!否则也能早些了事回来!”顾乘风和妹妹抱怨着,十分自信的样子。
这自信倒也不是毫无缘由,他刚刚参加完武举,以十六之龄一举夺魁,成了本朝年纪最小的武状元,名动天下,此时正是年少轻狂、自鸣得意的时候。
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涂山匪患的复杂程度。
兄妹二人刚掀开马车的帷帘准备下车,便见太子府的车队同一时间停在了门前。
顾乘风有些兴奋,正要高声喊“殿下”打招呼,就看见浑身是伤的陈九曜被搀扶着下了马车。
他急得立刻跳下了马车,向陈九曜跑去。引得陈九曜身边的侍卫以为又是新一轮的刺杀,纷纷抽出了刀。
陈九曜有些虚弱地摆摆手,他们才知是误会了,又归刀入鞘。
“哥!你怎么样!”顾乘风情急之下顾不上平时那些虚礼,直接叫了心中的称呼。
陈九曜忍着痛意向着他安抚地笑笑:“无事。”
“我们进去再说!”看他的样子绝对伤得不轻,顾缘君也是心急如焚,但明白此刻绝不是寒暄的时候,必须让他尽快躺下休息。
陈九曜被搀扶着进了寝居,他靠坐在床头,安静地由着府中医士把脉。
这医士已经上了年纪,看起来经验丰富,但把起脉来却慢吞吞的,捋着胡须半晌没有出声,看得顾乘风直跳脚,却又不敢出声催促。
终于,医士开口了:“还好没有伤及经脉肺腑,我开个方子早晚服用,将养一段时日便就无碍了。只是殿下,您这段时日万不可随意走动或操劳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将他送出房间之后,顾乘风急忙询问:“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涂山匪患不绝并非全是因为懒政,更是因为当地州府便是他们的保护伞,从前每每有官员被派去剿匪,还未入涂山地界脖子上便被先架上了刀,再被许以重利,一套组合拳下来极是有效,以致匪患久久不绝。
这次陈九曜前去刻意隐瞒了身份,当地州府只当他是普通使臣,所以他便也享受了同等的待遇,但是这次在第一个阶段便被他直接截断,没容得他们进入利诱的流程。
这第一次刺杀之后陈九曜便知这些山匪已经渗透官府,才得以提前知道他们的动向,但派来刺杀的人只是小喽啰,酷刑之下也只能说出是他们大当家派他来的,大当家平时行事谨慎,很多事都不会与他们说。
抓不到实证,陈九曜暂时没有办法拿州府上下官员怎么样,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他便先带队去了州府宣了敕旨正式接管此事。
当地州府也知事情败露,一边与他虚与委蛇,一边很快策划了第二次刺杀。
陈九曜早有准备,自然是顺利化解。但是这次抓到的山匪依然一问三不知,陈九曜便明白,唯有直接端了匪寨抓到那个“大当家”,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出州府保护伞,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是这小小匪寨不仅占据了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还熟知大霂士兵的常用指令。待他们历尽周折攻入营寨之后,万万没想到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狠手辣至此,竟有官兵明目张胆地围寨放火,准备让他们与整个匪寨同归于尽,自此将秘密掩藏。
幸有一个叫萧云山的军中小将机敏英勇,与陈九曜通力合作,这才有惊无险。
陈九曜提起他时目露赞赏:“这人甚是豪爽洒脱,与我很是相投,大家年龄相仿,改日介绍他给你们认识。”
顾乘风有些兴奋:“好!我太好奇能得你如此盛赞的人是何模样了,有机会定要同他比试一番!”
这话多少带□□味,但陈九曜再了解这个弟弟的性情不过,知他少年意气,只是率真而已,并非嫉贤妒能,二人定也能合得来。
顾缘君看着他有些泛白的嘴唇,有些心疼:“玄哥哥你快躺下休息,不必管我们,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有。”
陈九曜微微颔首,彼时外表还有些许青涩少年模样的他,有着与三年后一样温柔坚定的灵魂,他看出了她的难过,安慰道:“缘君妹妹,别担心,我没什么事的。”
她眼前弥漫起水雾,怕被看见,立刻转了身,只留下一声从鼻腔发出的“嗯嗯”便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