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太子殿下亲至,但今日主营帐中摆的菜色却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一道炖菜并一碗粟米饭。
确实,用这些来招待太子看起来寒酸至极。
但顾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仅因为他生来不会溜须拍马,还因为他了解太子——太子平时定也是与士兵同吃这些的。
他看着他长大,知他与他父亲半点不相像,反而因被先皇亲自教养长大而像极了先皇,顾策确信,他将会是这个日暮帝国的启明之星。
这也是他愿意赌上全家性命来到此处的原因之一。
众人一道用了些粗茶淡饭,席间谈起正事。
陈九曜开口:“两日前中书舍人刘璟到了晋城,带来陛下旨意,令我们抽调三万兵力拱卫云都,我此程还需顺便解决这件事。”
因有陈九曜提前提醒,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并未惊讶。
顾策是个眼明心亮的明白人,从此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一笔带过的信息,他放下木箸,郑重道谢:“殿下为我们做这么多,却不肯提……臣在此谢过了。”
顾乘风点头:“是啊,若没有你们帮忙拖着他,此事还是不能成。”
“大家不必言谢,是我该替大霂百姓谢诸位才是。”陈九曜提出自己的初步想法:“其实这三万士兵回到云都便会闲置下来,我建议护边军这边优先安排在这几次作战中致伤致残的士兵,由朝廷颐养,他们余生也能好过些。”
顾策很赞成:“殿下说得是。正好我们战后刚整理了名单。”
顾缘君亦提议:“也优先考虑那些是家中独子且父母年迈的士兵罢。”
顾乘风也有话要说:“还有那些不仅怠懒,还惹事生非的兵油子!”
楚定音赞同:“确实,趁此机会清洗一番,整支军队才能有更强的向心力和战斗力。”
柴多火旺,水涨船高。
众人集思广益,片刻就想好了对策,去做便是。
……
此刻的晋城擎北军大营。
中书舍人刘璟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一看天色吓得一激灵,他怎么在军营里一觉睡到了晌午!这也太丢人了!
他连忙爬起来整理好自己,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帘探看,却看到萧云山正站在帐外等着他,手一抖差点又把帐帘合上了。
“刘大人,你醒了?”萧云山明知故问。
刘璟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啊……是……”
看着他无地自容的样子,萧云山难得良心有点痛,嗯……都怪那个蒙汗药效果太好了。
刘璟再羞愧也不敢忘了正事,问道:“请问殿下在何处?既然已见过殿下,我便要去衡城宣旨了,与殿下辞行之后立刻出发。”
萧云山装傻:“啊?您不知道吗?昨晚殿下怪我太过拖延耽误了大事,今日一早亲自去衡城宣旨了呢!您就不用去了,估计他们已经在整兵了,放心,有殿下在,您的事啊,耽误不了!”
刘璟懵懵地点头。
没想到殿下也如此热心,他们人这么好,搞得他都为自己的差事感到羞愧。
不过再羞愧也还是要做的,全家老小还要靠着他的俸禄来养。
只是……他越来越羞于回想当年那个寒窗苦读、满腔报国之志的自己了。
……
辰时时分,旷野之上吹来早晨独有的清冽醒人的风。
“呜——”
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响起,休整一夜、已经迁营至衡城外的护边军正式拔营向晋城出发了。
他们后方站满了自发前来送别他们的衡城百姓。
没有人喧哗,众人只安静地向他们挥手告别。
很多将士回身看到,亦向百姓们举起手告别。
他来自徽州、他来自安阳、他来自延陵、他来自云中……
他们不是衡城人,但此情此景却和他们离开家乡时的那一幕重叠了……
刚去送了李骐和所有阵亡战士最后一程的顾缘君回到了队伍中,和大军一起出发了。
她拍马上前与楚定音并驱,侧头问道:“楚伯伯那边怎么样了?”
楚定音昨日亦察觉到了顾缘君的异常,也知她这一早去做什么了,观察了下她的神态,见她已经平复情绪,便放心了下来,答道:“我爹已经顺利接管了覃城,只是如今……覃城百姓被屠戮殆尽,覃城基本是空城一座,要等朝廷派新的地方官员过来恢复民生。我爹安排好覃城驻军就去晋城与我们汇合。”
顾缘君点点头,并未发现一旁陈九曜也侧头观察了下她,确认她的状态后便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专心盯着前路。
她向楚定音提及:“我已经安排我娘和伯母先行乘车前往晋城了,有人护送,你不必担心。”
楚定音喃喃自语:“完了,你如此贴心,我娘这下更得觊觎你给她做儿媳妇了。”
“你说什么?”顾缘君并未听清。
楚定音驱马靠近顾缘君,附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之前中秋宫宴上他娘就开始有撮合他们的打算。
顾缘君听罢,回想起当时楚伯母的表现,才恍然大悟,扑哧一下笑出声。
一旁的陈九曜低眉敛目,只愿自己没有生得这一副灵敏至此的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