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六年的初雪,来了。
他伸手去接,一片晶莹洁白的雪花落在了指尖,枝杈状的花瓣精雕细琢,鬼斧神工,在冬阳之下熠熠生光。
他仰起头往向无际苍穹。
——落尽琼花天不惜。
半晌,他开口:“周滔,衡城情况如何了?”
“回将军,刚收到了战报,顾姑娘的计划目前推进得很顺利,昨日御敌没费太大力气,当地百姓对他们也颇多支持。”
“那便好。”
“可是天公不作美啊,竟下起了雪,将士们御敌恐怕会更艰难些。”
“祸兮福之所倚,这场雪来得很及时。”
“啊?”
陈九曜只笑而不答。
右卫率周滔不再纠结,反正将军从不说空话,说的话都会应验,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
一碗粥,两个蒸饼,是擎北军的标配早餐,从上至下,无一例外。
陈九曜坐在桌前,脊背直挺,宽肩端凝,吃起这些寡淡早饭的姿态与吃宫宴时别无二致。
只是他却没碰那碗粥。
并非是挑食,他虽不爱吃,但也没什么东西不能吃。从前外出,风餐露宿,吃的只会更粗糙。
“将军,等你用完早饭我们就出发。”
萧云山从窗外看到陈九曜正在吃饭,直接一掀帐帘走了进来。
“好,你先坐。”
陈九曜见他坐下,便把那碗没动过的粥推到了他面前:“你喝完我们再走。”
萧云山将粥推回:“这是作甚?”
“还瞒我?我看你昨日一直在揉上腹,是不是最近肠胃绞痛之症又犯了?”陈九曜虽问,却无需他答,接着说:“想必不只是你,很多饭量大的将士都是吃不饱的,我已交代火头军明日起早饭不限量供应,今日你便先将就下罢。”
陈九曜话中没有一句责怪,眼神却像是在问他既是多年朋友,为何不直言?
萧云山难免心虚,伸手将粥碗拽了回来,“我是想着不好搞特殊,给你添麻烦。”说完便埋头在粥碗里,避开视线。
陈九曜气笑,“胃不好就慢点吃。”
“嗯嗯……”
日头初升,已经迁至晋城内的擎北军大营驻地却基本已经空空荡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晋城外围城墙各处都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老名!锤子递给我!”
“接着!”
“这下面有块大石头,兄弟们帮我一起撬一下!”
“来了来了!”
……
往来百姓无不奇怪——这士兵不打仗,反而干起工匠的活,又是什么道理?
陈九曜萧云山二人打马,绕城巡视。
二人紧勒着缰绳,仔细看着每一处。
座下两匹烈性的战马连蹄儿都甩不开,皆难以忍受这种慢悠悠的速度,摇头晃脑,发出不满的嘶鸣声。
陈九曜安抚般地轻轻摸了摸马颈,转头看向萧云山,肯定道:“将士们效率很高。”
作为擎北军副都统的萧云山很得意:“那是,咱们擎北军个顶个是吃苦耐劳的汉子!干啥啥行!”
看起来全然忘了当初刚接手这帮军纪松散的懒汉时,那些成把成把离他而去的头发。
他得意完不忘正事,汇报:“还好现在我们人多,按你的计划,趁调兵圣旨还没到人尽其用,加高城墙、修瓮城,按这个进度,再有三日就能修建完毕,和你预估的差不多。”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缘君那边真的能打下覃城吗?你的部署确实完美,但若是他们拿不下覃城,两军无法会师以晋城为大本营,我们做的这些可就作用不大了。”
陈九曜笑笑,没有半点迟疑,笃定道:“放心,缘君定能做到,这一战我们只需做好助攻。”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探子来报,来宣旨的中书舍人已经到了秦关道,我该走了,你按计划行事。另外,我走了之后你别光顾着修城墙,也要小心防范匈奴的动作。”
萧云山哈哈一笑:“放心,包我身上!”
“啸——”
陈九曜抬起右手,拇指食指相接,放在唇边,一道嘹亮的哨声便响起。
“……”
看这架势萧云山还以为能召来什么霸气威武的雄鹰,没想到飞来的还是那只圆滚滚肥嘟嘟的小雀鸟……
一人一鸟对视的一瞬,啾啾仿佛看懂了他的鄙视,在陈九曜的肩头转了个身,改用屁股对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