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缘君苦笑:“借口取物,片刻还要回去。约定好为殿下接风,我怎能缺席?”
“有劳缘君妹妹。”陈九曜看着她和煦轻笑。
“好了好了,我有一事要问殿下。”顾乘风把茶杯咚地墩在桌上,“殿下怎可如此不讲义气?”
陈九曜气笑,“此话怎讲?”
“你定亲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会我们一声,若非我提,殿下便要等大婚之日才告知我等,是也不是?”
“并非……”
陈九曜将将开口,便被打断。
“还瞒着我们啊?听说昨儿纳采完成,婚事定下来了!我都探听到了,对方是那个有云都第一美人之誉的李思婉,中书令的孙女,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甚是相配!乘风在此先恭贺殿下了!”
“事易时宜,不过是此时应做之事罢了,我并未放在心上,故未想到要告知你们,就算没……”
那边还在交谈,但顾缘君周身倏然安静下来,交谈之声再无法入耳,脑中一时好像万千思绪,又好像一片空白。
顾缘君,这就是你所求,如今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你早已想清楚了,不是么?
片刻,顾缘君抬头,展颜一笑,“恭喜殿下,我有缘与李小姐几次宴会碰面,她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娉婷秀雅、外秀内慧、心地柔软,谈及殿下莫不倾慕,祝殿下得一人真心,此后长歌有和,独行有灯……白首不相离。”
陈九曜望向她那双桃花眼,见其中满溢动人的真诚,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陈九曜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楚定音走到顾缘君身前,轻揉她的头顶,挡住了众人视线,“听缘君所说,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应是对陈九曜说的,却是背对着他。
楚定音盯着顾缘君眼角终是忍不住溢出的一滴泪,手放下来时顺手为其拂掉。
顾缘君和他对视,他果然早已看出来了,她瞒过了父母,瞒过了哥哥,也瞒过了那个人,却唯独被他看穿。
楚定音微点头,侧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陈九曜半晌回神,“谢缘君妹妹,同祝于你。”
……
是夜,月明星稀。
太子府,苍穹阁。
陈九曜终于批示完桌上最后一份公文,揉了揉前关穴,思绪放空,却不住地闪现了白天的一些片段,在听到“不如便宜我”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隐有怒气?
……应是不喜他人拿缘君妹妹玩笑罢。
就算是定音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
成国公府。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阿爹阿娘,我来了。”
“娪娪,快进来。”
门虚掩着,顾缘君伸手推开花梨木红漆门,只见母亲在案侧打着络子,抬头向这边望来。
父亲成国公顾策正在案前烛光下读兵书,聚精会神,似未察觉女儿走进来。
他手中的书已微微毛边,原本的空白处布满小楷批注。
顾缘君轻叹,父亲此生最大的爱好便是研读兵法,每日鸡鸣而起习武,三十年不辍。奈何狡兔死、走狗烹,今上比之先皇更加敏感多疑、阴鸷吝善,跟着先皇打天下的开国功臣皆不得善终,唯祖父收敛锋芒得以全身而退。祖父临终时唤父亲密谈,说了什么不得而知,顾缘君只知,父亲自此再不多一言、不请一战,只以丁忧之名赋闲在家,做个闲散的成国公。想必他内心亦是煎熬,不过,幸有阿娘相伴。
成国公夫人王瑜见她穿了件单薄的衣服便过来了,轻声埋怨:“你这孩子,夜凉如水,来时怎不多披件衣服?”
“阿娘~天气已渐渐热起来了,女儿不冷的~”
撒过娇后她问起正事:“阿爹阿娘何故半夜唤女儿过来?”
王瑜也不遮掩,直入主题:“你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娘今日大办生辰宴会也有为你相看的意思,今日才俊云集,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并无。女儿不想嫁人,再过几年爹娘允女儿自立门户如何?”
“这……”
成国公顾策放下手里的兵书,皱眉:“休要胡闹,时显乱势,爹娘总要先走,无法看顾你一辈子,届时你一个女儿家如何立世?将会面对什么你知道吗?”
成国公夫人赞同:“你爹说的对,这世道向来对女子苛刻,女子独身立世极是不易,爹娘唯有将你托付个好人家才能安心。”
顾缘君虽能理解父母的担心,但却不想让自己的一生只在他人的期许下浑浑噩噩而过,她郑重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们听:
“我知父母之忧,十七年来我实则生活在父母庇佑之下,门庭出身使我比世人幸运太多,依靠父荫我得以居内华衣宝饰、玉盘珍馐,于外香车宝马、随侍如云,当世人累于为生计奔波的时候,我已无此层忧虑,然朗朗春光岂可浪费?我之幸运是父辈祖辈抛头颅洒热血所换,我亦当做些有价值之事,治一宅之宁非我志向,近年来我常流连街市,缠着哥哥出远门办差带我一起,并非是因耽于玩乐,而是想看看这世道究竟如何、我又能作何。我不想做个大厦将倾之时毫无自保能力的闺阁小姐,一生活在父、夫、子的庇佑之下。这几年我数次向太子殿下和哥哥建言献策,虽则无法为官,但做个门客、幕僚、幕后的皮影戏匠也好,终是有用之人。”
成国公夫妇叹了一口气,实是知道人生一世、浮生如寄,见识越多、抱负越大,则越是辛苦。
“好。你心中有丘壑,父母也不缚你,亲事可以暂缓,不过有朝一日你有了彼此心意相通之人,需告知我们,彼时实则两不相误。”
“女儿谨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