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龙,不得不防。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儿。
首先,她是辛夷的女儿。
其次,本科政法大学,研究生公安大学,毕业却来做贸易公司职员?她甚至都没去尝试下,报考进入公检法相关系统。
这很反常……不是么?
可任她再有什么藏在暗处的企图,年纪总就那么点。举手投足间的青涩稚嫩,落入他眼,一目了然。
姜总归是老的辣。
按理,那会,没有人会知道……辛夷本人都不知,更何况彼时才多大的一个女孩。
辛夷甚至都没与这个女儿户籍放一个户口本上!那这个女孩,她会知道她妈妈曾经是做什么的么?
户口,会不会与她父亲放一起?
她父亲姓白?
姓白……天海龙翻来覆去卡顿的点,就在这里。
他记忆里,辛夷人际圈里,压根就没这个姓的人,男人女人都没。
当年外面疯传的版本,天海龙其实听得不比任何人少。
所以,或许,他可以走一步棋。
一步,险棋。
他把它下下去,能探得一些深浅。
家里唯一的儿子,喜欢辛夷的这个女儿。
这件事,不能有万一,不然会伤害到他的独苗。
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这个叫白芍的女孩,压根就不知道她有一个已不在人世的母亲,叫辛夷。
天海龙记得很清楚,那晚在公司,他问过她是否认识辛夷,女孩给他的回答是,“不认识”。
后面还好奇问他,“辛夷是谁”。
假设她不识辛夷,也不知辛夷这个母亲的存在,那么,待他落一子,女孩的反应,应该只有一种。
这种反应之外的,有任何额外的,都能反过来推测,她是蓄意接近,别有居心。
当然,以上种种,眼下都停留在他个人猜测层面。天海龙打心底希望的版本,自然是,一切都是偶然。
是机缘巧合之下,他的儿子,与辛夷的女儿,读同一所大学,而后认识,成为朋友。再然后,就是女孩需要一份兼职,通过南星进入他天海龙的公司。待毕业后,因想留京,于是顺理成章转正,成为他公司一名正式员工。
若是这个版本,那么女孩没有进入公检法系统,反而能支撑她不知道辛夷存在这一可能。
层出不穷的念头一时之间都挤在了一块,天海龙挑捡梳理重要的点,很快确定了如何落棋。
……
电话进来时,天海龙正在卧室抽照片。
天南星车子停在花店门口,被不长眼的男司机倒车时撞到了车屁股,一时之间无法抽身,得晚点回。
天海龙听完叮嘱了几句,并答应儿子,他惦记的女孩到了,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十几分钟后,客人上门,带了点水果。
不是头一回来他们这吃饭了,每回空手上门总不太合适,还是带点水果。
“来了,小芍!欢迎你来家里!”天海龙把手上的资料袋往桌上一放,大步迎接已进院子的客人。
“天叔叔好~”白芍迅速扫了圈四下,并未瞧见天南星,整个人倏然起了警戒,“南星不在么?”
“在的,马上就回来,刚出门买东西去了。”天海龙笑吟吟道,把客人迎进屋,“以后来家里,不用带东西,人来就好!”
有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天海龙这会瞧眼前女孩的心情,异于往常。
像是在看一位故人,下一秒又觉得陌生非常,很割裂的实时观感。
这张满满胶原蛋白的年轻脸蛋,只有一层?还是套了面具?
心思敏锐的女孩察觉到了身边老板的打量,误以为他有事同她讲,隐约觉得别扭,不如直接挑明:“天叔叔,您是不是有事要同我讲?”
“噢,也没什么事,就是南星刚来电话,他车子被人蹭了,所以要处理完再回来,可能会晚一些,你得等下他。”天海龙实说。
“噢,他人没事吧?”非常合理的一句关心。
“没事!”天海龙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袋,又重新看回略显拘谨的女孩,“叔叔手机忘楼上了去拿下,给南星打个电话看看。你在这先坐会,吃点水果,喝点茶~”
说完,欲转身离去。
“好的,您忙。”白芍敛着余光,目送户主大步离开。
四下无人。
视线直直锁定了桌上那薄薄一袋!
这个家一楼到二楼的台阶分两段,一段16阶,一段18阶,每段约21厘米,听他脚步声,来回没那么快……注意力切至紧张状态,白芍决定“偷看”一眼!
资料袋都没有封口,也没绕线,说明在此之前,他正在看,或,正打算看。
正好,她想个法子,趁机看一眼。
“啊呀……”
起身疾步路过桌边,不小心撞到了一角,资料袋顺势掉地,口子开着,里面的照片掉了出来。
一张完全掉出,一张漏出一大半……
白芍作意外惊慌状,知道监控镜头能捕捉到。
抓紧时间,弯腰去捡。
背面朝上的照片被捏住一角,利落捡起,“闯祸者”下意识吹了吹,以免粘上灰尘,随后自然地翻面去瞧——
视线定格,灵魂一下被击穿!
手颤抖着去看下面那张,是放大的局部特写……只一眼,魂飞魄散!
有什么东西,在冲击喉咙……白芍无法思考,整个身体不受意识控制。
下一秒,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身体在起什么反应,腰一折,“哕”地一声干呕!
同一时间,父子俩齐现身,一个刚下楼梯口,一个从外面跑进来!
“小芍!”天南星眼疾手快,迅速跑向身体不适连连干呕的女孩!
“呃……哕……”触目惊心的视觉冲击,带起身体一波又一波的恶心,整个脑袋血液疾刷,白芍觉得四肢都在失控,抖得不行!
天海龙晚一步到两人跟前,从受到惊吓的女孩手里拿过两张照片,眼风都不分给儿子半秒,死盯身体不适的女孩:“怎么?掉出来了?”
弯腰的女孩一个仰头,两个眼眶因剧烈干呕撑得极红,赶紧巴巴解释:“对、对不起,天叔叔,刚才我不小心碰掉了……”
“别对不起了!小芍,你自己没事吧?”天南星一头雾水,握着女孩的手臂不敢松,“老爸,你那什么东西啊?这么吓人的嘛?小芍都被吓吐了!”
天南星不是傻子,很快推断出前后。
天海龙终于给了儿子一眼,利索将两张照片塞回资料袋:“没什么,以前爸当警察时,两张毒贩死时拍的照片。”
有人无声牙一咬,愣是忍住没抬头。
“啊?啥玩意?给我看看!”天南星闻所未闻,当即伸手去拿,却被亲爹一个侧身挪开:“小孩子别乱看,看了晚上要做噩梦。”
“额……”天南星悻悻闭嘴,眼睁睁看着亲爹拿着资料袋转身离开,上了楼梯。
他收回注视,去瞧干呕频率降低但整个身子仍在颤抖不止的可怜女孩:“小芍,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医生?我带你去!”
没见过她吓成这样,天南星起了不浅的担忧。
瘦弱身子的颤栗,带起了他的心,一起晃动。
“不用……我没、没事……歇、歇会就好……我没事的……”
偻着身子话都讲不利索,断断续续的,看得天南星着实心疼。想着一定是非常可怖的照片,可能很血腥……老爹也真是的,这种东西乱放,吓到他的客人了!
白芍想停下来,不再失控地“yue”不停,可显然身子不听劝,猝不及防遭受的视觉惊吓,急需通道排解出去。
她第一次见。
辛夷惨烈的死状。
如此清晰,被局部特写放大的惨烈。
不是别人,是她的妈妈。
身上的格桑花连衣裙,她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是妈妈那会给她一起做的,说是母女亲子装,全世界就这么两件。
她这辈子最爱的妈妈。
唯一的妈妈。
是这样地……死去。
“毒贩”?
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性子死倔的女孩想到刚才有人说的这两个字,硬生生把两股滚滚的泪意逼了回去!
有什么好哭的。
她妈妈不可能是!
绝对不可能。
……
默默咀嚼饭菜的女孩,让天海龙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他执棋落下,可棋局里的女孩,似乎就只是被吓到了一会会?还能进食……
他原以为,会当场崩溃来着。
怎么可能现在还可以好端端坐着一起吃饭!
整个头部都被剥了皮……会不会没认出来?
还是仅仅是,她压根就真的不认识辛夷?
就刚刚两分钟前,她还满是好奇地问他,“那谁给这些人收尸”。
天海龙含糊答她,“直接拉火葬场烧掉”。
听得他自己的儿子都跟着双肩一耸,当场吐槽,“爸,吃饭呢!别讲这些”。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女孩,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心脏,来伪装自己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不可能的。
天海龙越想越倾向于认为,辛夷的女儿,不认识辛夷,也不知道她已不在人世。
所以,前前后后的种种,大概率真的只是巧合。
也是,世事难料。
谁都说不清的冥冥之中吧。
再退一万步讲,这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若日后真与他家南星发生什么冲突,也伤害不到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所以,他这做爹的,又有什么好瞎担心的!
他家小子,可不傻,从小就比其他人聪明机灵!
·
冬季的夜,发沉。
那种重墨涂鸦的死沉。
压得她心口快喘不过气。
晶莹双眸无声往上抬了抬。
车窗外,是城市无与伦比的华丽。
映入她的一双眼,过滤掉了人间声色。
这是真实的景。
她是真实的人。
再往上看,是星空。黑蓝黑蓝的,又压抑,又黯淡。一点都不明媚,一点都不轻快。仿佛就是为了压压人间这夜夜不休的喧闹,霓虹可憎。
身边专心开车的天南星,也是真实的。
一切都真真切切。
大抵是因为目光所及,处处客观的存在,所以过去的人与事,反而显得模糊又动荡。
身体很难受。
硬吃进去的所谓“美味佳肴”,此刻都是令胃抗拒的存在。
白芍一点味道都没记住。
不记得吃进去了啥。
此刻它们翻涌在胃部,搅在一起叫嚣着,一股恶心直冲喉底。
糟糕透了。
“小芍?你没事吧?”前方红灯,天南星踩下刹车,车子慢停,他看向副驾女孩一脸苍白,意识到她或许身体仍不舒服着。
“没事。”声弱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