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对弈,棋差一着掀了棋盘,摔的就是我们这些棋子……这些年来,治中大人又是否敢扪心自问,你,当真无罪?”
罗治中脊背慢慢弯了下去,恍惚间苍老十许。
程观笑笑:“我说这些,是看治中您人不错,听了,死个明白。”
“大人……”罗治中终于跪伏下去,老泪纵横,“求大人开恩,我膝下尚有年幼小儿,家妻常年病重,离了我恐无法将养……”
程观起身,对校尉示意椅旁滴血的绣春刀:“擦干净。”
“是。”
见程观欲离,罗治中慌忙喊道:“大人,大人!”
他伸手,却只及抓住那绯红衣袂掀起的轻风。
其上的御赐腰牌在他眼中一晃而过,四字肃寂压迫,庄重无比。
——如朕亲临。
片刻,刀光闪过,热血飞溅地板。
*
京城之中,高官权臣云集,来往自是络绎不绝。单独有一处府衙门前常年寥落,是众人避之不及的。
那便是西厂提督府。
青墙黛瓦小筑,院中青竹萎靡,枫叶渐黄,秋雨细密,一人身形姣好,佛青衣袍同乌黑长发迤地,他赤着脚,腰带头冠一并未束,散漫凭栏,似听亭外雨声。
小厮站在廊上,本该垂眉敛目的他,却总忍不住抬起视线,望向那亭中的一抹美好剪影。
“诶。”小厮后脑一痛,他立刻回头,却没瞧见人。
他低头看去,地上一颗小石子正安静呆着。
奇怪了。小厮心想。
不一会儿,小厮又盯着亭中出神,这次他便又被人敲了脑袋。
老掌事压低声音警醒道:“瞎看什么,当心主君知道,挖了你的眼睛!”
小厮立刻低头,连连道歉。
“新来的吧,婆子没教你规矩?”
在府里当差久的都知道,主君极厌他人痴迷他色相,为此,府里流了不少血,他们主君也在巷外落了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教、教了,”小厮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胆小得很,“是小的没记住……”
“诶,算了,以后府里当差,小心着点。”
“谢掌事点拨,小的知道了。”小厮盯着脚下木板,不敢再向亭子那边瞧去。
老掌事臂上挂着件月白鹤氅,训完人,正要往亭中送去,却见一门童匆匆走来,便问道:
“怎么?”
门童低头:“掌事,三殿下来了。”
老掌事一惊,然而,此时廊上拐角已现另一人身影。
来人通身贵气,玉冠金带,身着藏青瑞兽窄袖衫,手持一把乌木山水扇,俊逸无双,正是当下京城最光风霁月的三皇子殿下,楚灵泽。
“不是说不必通报的吗。”
楚灵泽身长如玉,几步走来,下人纷纷跪伏。
他马上一展扇子,压下,示意安静。
可还是晚了。
亭中人不知何时撩开纱帘走出,踩上了锦鞋,散落发丝简单束过,腰间也系上了绸带,微风拂过,携来那人身上清浅药香。他向他揖礼:
“下官见过殿下。”
楚灵泽叹气:“你我之间无须拘礼,阿观,我说过很多次。”
说罢,他伸手要扶眼前人。程观虚虚躲开,起身:“承殿下恩泽,下官不敢随意僭越。”
“阿观。”楚灵泽语气重了重。
程观抬头冲他微微一笑,缓下气氛:“殿下息怒,进亭子来话吧。”
老掌事立刻几步向前,为三殿下撩开纱帘。
程观等楚灵泽走进,桃花眼一掀,看了眼掌事。
老掌事会意垂眼,待程观进去后,遣散了附近下人。
纱帘影绰,雨声淅沥,亭中两人抵膝而坐,桌案上温茶两盏,程观神色端静,听楚灵泽遗憾一收扇:
“每次来,都是这样,你府上下人是不是有意的?次次惊动你,让我见不到阿观无人时的模样。”
“怎么会,”程观慢慢洗着茶,葱削指尖落在紫砂茶具上,格外赏心悦目,“下官无人时惯为懒散,衣冠不整,怕是会唐突了殿下。”
楚灵泽眸光微动,轻笑:“阿观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何谈唐突?”
指尖一顿,程观眼睫垂下,转而问道:“殿下今日来,是为治中之事吗?”
“阿观做事,我一向最放心。”
楚灵泽摇下头:“只是这次你的追击有些招摇,太子怕要找你麻烦,你不必惧他,麻烦受不住就来找我,这是一事。”
“嗯。”程观换了新茶,应着。
“还有一事,”楚灵泽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肩上,“……你肩上那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