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呼吸一滞。
那无神的水蓝眼睛——那是他的眼。
金发碧眸的青年安静地立于柜中,毫无声息,仿佛一尊精致逼真的玩偶。纯白的不死玫瑰簇拥在他四周,一串挂在的臂上的珠链因腐蚀而断掉,在柜子打开的刹那,数颗珠子顺势滑落,叮叮哒哒地散了一地。
程观微微后退一步,面对一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实在过于冲击。他目光轻晃,落在了那截脖颈上,不明显的黑色针脚环绕一周,可以看出当时缝制的人想要极力掩饰这道瑕疵,但落在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上难免显得丑陋。
程观顿了顿,立刻看向了这尊人偶的手。
他解开了缠绕的白布,那手心皮肉翻起的伤口得以显露出来。
“……”
——这只手掌拿着烛台砸向窗子,被玻璃碎片划烂,颈骨随后被扭断。
这是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时被拉入的那个奇怪梦境。
他在梦中被恶灵追逐,跳窗不成后被掐死……原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程观抿唇,视线扫过这个房间成排的柜子,接着抬步,伸手,动作利落,一扇一扇地打开所有柜子。
一尊又一尊与他完全相同的人偶出现,这些柜子里装得竟然全是一模一样的人偶!
程观打开最后一扇柜门,收起手,手指微蜷,对着满房间相同的脸,难得地陷入了骇然。
这些人偶似乎都是人为制作的。
他们立在柜中,打扮得精细无比,像是橱窗中最鲜艳靓丽的娃娃,供别有用心的人观赏。
房间寂静无声,程观犹如一尊石像久久伫立,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什么,动了起来。
在原主少得可怜的巫术知识中,他翻到了一项东西——最基本的移形幻术。
只需要微薄的灵力就可以施展,将一样物品的幻象如同海市蜃楼般投到另一处,半吊子巫师经常用这项来营造氛围,在外招摇撞骗。
程观脖颈一凉,忽然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回来了!
程观迅速将小纸条塞进人偶的手中,调动几丝灵力,手势既成,他迅速念完了咒语。
微不可见的暗光泯灭,几乎是在在程观松手的瞬间,身后的黑影顷刻笼罩成形,程观腰上一凉,苍白的手缓缓用力,突出的关节处绷出青筋,一道低沉阴森的声音于他的耳边响起:
“亲爱的。”
“……你在干什么?”
*
红月下的树篱迷宫,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出现了。
秃头男人神色恍惚,面色蜡黄,短短几个小时中向来整洁的脸竟然冒出许多青色胡茬,他手痉挛着成拳,短粗的手指紧紧捏着掉了漆的十字架,起皮的嘴唇颤抖,时重时轻地念着忏悔词。
“……我的主,求你不要在震怒之中惩戒我,求你宽阔温暖的胸怀,按它来宽恕我……求你掩面不见,原谅我可耻自私的原罪,我祈求着重新纯洁的灵魂……”
神父约翰喃喃着,身上惯穿的长袍已经被划得破烂脏污,脚下一瘸一拐地走着,冷汗浸湿的后背仍在刺激着他远离那里,远离那犯下罪恶的地方。
乌鸦扑翅而来,粗粝地叫喊着,盘旋在神父的头顶。
“走开!”
乌鸦俯身下来,叼咬起约翰的长袍,约翰挥着手想要赶走它,喊道。
几声粗哑的乌鸦叫自远响起,又有几只乌鸦盘旋而至,一同叼弄着神父的长袍。
黑色羽毛飘飞,约翰一边尽力驱赶着乌鸦,一边抓着自己的袍子,动作滑稽得像是马戏团里踩钢丝骑单轮车的杂技演员:“走开、走开,你们这些混蛋!”
忽的,一声尖哨响起。
神父身上的乌鸦们一呼而散,扑棱着翅膀飞向哨声的方向,就近停满了一颗大树,部分乌鸦的喙上沾染着血,红豆似的小眼转动,看向树下。
一根贵重的鎏金拐杖停驻地上,管家握住拐杖顶端的宝石,出现在狼狈的约翰面前,温声道:“你好,约翰先生。”
“非常不好意思,家宠不受管教,冒犯了约翰先生。”
约翰捂住被乌鸦叼破的耳朵,指缝溢着鲜血,他闻声抬头,语气极力恢复平静:“没、没事,管家您……是有什么事情么?”
管家下半张脸微微一笑:“自然。”
“我想你在迷宫里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约翰先生要不要看看呢?”
“什么……东西?”约翰皱起眉,片刻后犹豫地点了下头。
管家轻敲拐杖,一副犹如身临其境的画面显现于约翰眼前。
藤蔓倾轧间,一具矮小的尸体四分五裂,碎肢散落,头颅上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着,死不瞑目。
约翰咚得摔到地上,软下的腿使不上力气地乱蹬,舌头像打了结:“我、我,这不……”
那具尸体正是嘉宾中唯一的侏儒,伍德。
——也是在迷宫游戏中,约翰作为伥鬼向“它”出卖的对象。
“他可是你‘最挚爱’的舞伴,你怎么就这样将他抛弃在迷宫呢,真是粗心。”管家遗憾地摇摇头,大度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怎么样?”